烽火播迁:细数中山大学抗战中四易其址的悲壮历程

2025-09-18 来源:本网

  编者按:

  1938年10月21日,日寇入城,中山大学师生背井离乡,数易其址,终在坪石等地赓续薪火。值抗战胜利八十周年之际,影片《坪石先生》正在热映,再现当年弦歌不辍之景。借此文,让我们重温中大师生血火护文的家国情怀,致敬永不磨灭的民族脊梁。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者发动全面侵华战争。

  同年8月开始,日军对广州进行了持续14个月的狂轰滥炸,并“有意识地以大学等文化教育设施为破坏目标”。

  迭遭轰炸 托足何方?

  被称“抗日大本营”的国立中山大学在空袭中遭受巨大损失。学校石牌校本部和文明路校区均屡遭轰炸,校舍被毁、设备损失、人员伤亡。

《国立中山大学受敌机投弹调查表》(《国立中山大学日报》1938年9月5日)

1937年8月31日,日军飞机首次轰炸广州时,国立中山大学有5处被炸。图为中大校园受袭后的一处被炸场景。

1938年6月5日上午,日机在中大文明路校园投下炸弹,文学院一学生和一名路人被当场炸死,另有多人受伤、多处建筑被毁。图为摄于6月6日文明路中大附属中学防空壕被炸情形。

  在浙江大学、中央大学、同济大学、武汉大学等高校均已择址迁移,南下的临时大学(西南联合大学前身)已在长沙组建完成时,中山大学却因经费缺乏、校内意见不一,以及时任教育部部长陈立夫以“免得动摇人心”为由,被制止学校搬迁。

  在迭遭摧毁的情势下,为保全重要文化器物,学校将部分重要图书、仪器共三百五十箱暂移九龙货仓存放。

邹鲁谈陈立夫制止学校搬迁(《回顾录》,独立出版社,1946年版)

1938年5月6日国立中山大学关于重要图书仪器迁运九龙货仓存放等情公函(中山大学档案馆藏)

  1938年6月16日,中山大学再次就搬迁事宜呈报教育部,并提出迁校的三个选择方案。6、7月间校长邹鲁与教育部长陈立夫往复公函讨论,迁址问题仍悬而未决,更险被肢解。

  校长邹鲁向陈立夫部长请示学校迁校选址有三:

  (一)迁地是否限为广东境内?因去年雪艇(王世杰——引者注)先生有此主张。

  (二)可否迁入邻省之滇桂?如清华等校。

  (三)可否迁入租界地(九龙之类)?如岭南、交通等校。

  兹就以上三点,就所见供其材料以备采择。

  就(一)点言,最好不过之事,但目前情形而论,广东东、北二江皆为敌机每日所威迫,等于广州绝对不能迁之,故觅地只有在西江。西江各地现可利用之房舍,目前已为他机关所用,进一步言,广东有事,西江不能独安,是迁等于不迁。

  就(二)点言,滇则绝对安全,但路远费多,员生皆发生问题。(因中大学生多粤籍,而中大费用又至廉,万一他迁而广东经此次狂炸,生计荡然,若出更大费用将生问题。)桂较滇为便,但房舍不易觅,而敌机仍有威迫之虞。盖若迁桂决不能在都会,因(一)无房舍,(二)近年事,机关诸多不便,势必择近公路而就都会之地,则敌机等来袭时,亦生困难。迁滇桂则重大仪器不能迁,学生亦必减少甚多。

  就(三)点言,则安全及员生、经费皆较为便(因其与粤地情形等,故员生可照常,仪器等移动为便),然托庇他人是否可行,此最为重要问题。

  陈立夫坚决不同意迁往租界地,又认为会集多数大学于云南省一地,不合理。故“决定中大以一部迁桂(如农学院可迁柳州,南宁亦有相当房舍可供应用),以一部留粤”,“至详细办法,仍请酌量实际情形,拟具计划,报部备查”。

  到1938年9月新学期开始,中山大学迁校问题,仍无定决,只能公告“按校历在原址开课”。

《国立中山大学按校历在原址开课》(香港《文汇报》1938年9月2日)

  日寇临城,急走罗定

  1938年10月12日,日军在大亚湾登陆,华南战役打响。10月13日,淡水沦陷;15日惠州沦陷;16日博罗沦陷,日军直指增城、广州。

  “因时局紧张,亟须迁校,以策安全”。1938年10月17日,学校紧急拟定迁校程序举要。校长邹鲁电告教育部,“现加紧准备将重要图书仪器文件迁移罗定”。10月18日,学校公告迁往罗定的交通安排、搬迁时间、秩序要求与押运办法等;10月19日开始动迁工作;10月20日,教育部发来“准迁罗定”的电文。同日,主持学校日常工作要员,乘汽车离校前往罗定。最后一批教职员工押运图书、仪器乘船离开广州是10月21日。这一天正是广州沦陷日。

萧隽英《国立中山大学西迁纪实》(中山大学博物馆(校史馆)藏)

  1939年3月10日,时任教务长萧隽英撰《国立中山大学西迁纪实》,其中记录着1938年10月19日后中大员生仓促搬离、最后一批教职员更于21日才离开广州的紧急情况。

  1938年11月18日,就新生入学报到地点及开学时间等问题,学校函电教育部,明确提出:“罗定地点尚非适宜”办学,“拟另择桂省龙州百色等地或滇省昆明等地上课”。并告知“已分别派员踏勘路程”。故开课时间需待校址确定后再宣布。

邹鲁汇报勘定校址开课与广告录取名单的代电(中山大学博物馆校史馆藏)

罗定学宫,大殿两侧房屋曾为中大学生校舍。中山大学选定的校舍分散,无法容纳中大员生及眷属,且地方汇兑不便。

  正当学校为迁校焦虑不已时,部派会计主任盛礼约于1938年11月4日向教育部报告中大迁罗定情形,并对校领导和主要教授做出评论,还贡献“肢解”中大的提议:中大医学院“宜与同济合并”,因“同属德日派”;理学院“可与浙大归并,改设一国立理学院”;农学院有邓植仪、张农等热心事业,则建议“浙大农院可并入中大农院”;附中“素空洞”,“宜即裁撤”。还认为研究院“亦空洞”,“仅教育研究所及农林植物研究所尚有成绩”,“职员工警可即令饬疏散,以节糜费”。

教育部摘列盛礼约报告有关“肢解”中大提议的便笺(中山大学博物馆校史馆藏)

  教育部对盛礼约报告的回复是:“各大学历史不同,精神亦异”。“盛君来信所述,虽颇切当,似难执行”,终未同意“肢解”中大的提议。

  托足无方,幸得滇澄接纳

  1938年11月22日,学校召开临时会议,决定月底开始搬迁至广西龙州,并择定附近宁明、上金、凭祥等地为校址。

1938年11月22日学校临时会议纪录(中山大学档案馆藏)

  迁往龙州途中,学校留港登记处接教育部及校方电称,“学校已奉命迁往广西龙州,现又接该校当局急电,谓环境关系,决改迁云南,并令通知留港员生勿往龙州”。

1938年12月18日《申报》报道“中山大学改变计划 决迁云南”

  为学校迁滇事宜,邹鲁校长致函云南省主席龙云,请求支持。龙云回复:“中山大学迁滇无任欢迎,惟刻间昆明附近各县拥挤异常,无隙可容,至外县有无地址可资适用,尚不甚明了。一切情形,俟邓孝慈君见面时再为商定电复”。随后,经吴信达和邓孝慈等人勘察,及与各方商洽,邹鲁校长于1938年12月29日致电龙云主席,“敬祈即赐指定澄江为敝校地址,以免生员失所”。龙云同意,并于1939年1月7日训令澄江县长予以协助。

邓孝慈任中山大学法学院院长时留影

云南省政府关于协助中山大学迁移澄江县的训令(云南省档案馆藏)

  当时澄江县境约1000多平方公里,人口不及七万,县城人口更不足万人之数。相较之下,“中大规模宏大,所需校舍甚多”。

澄江县城远眺图

  学校只能向澄江县商请租借空闲寺庙房宇、公共场所等为基本用房,各院部分散县城内外,另自行搭建简易房屋。因大型仪器无法运至澄江,机械工场、土壤实验室等只能随仪器设于呈贡。

1939年1月24日国立中山大学向澄江县商请租借庙宇所附表单(云南省档案馆藏)

  “寺庙作宿舍,观音不羞同居,架床成卧铺,关帝欣然相伴;棚屋为课室,铺板成桌,立砖作凳,虽无石牌原校址富丽堂皇,但古朴清雅,无损研读旨趣。况复柏林,席地可写可算,麦稻葳葳,闲步有香又韵。观音寺里,涛惊化学好梦,古泮宫中,迎解严师难题,条件虽苦,益发身心勤奋,未忘工业救国。”——工学院学子诗作

  惜别澄江,烽火逆行

  1939年下半年后,澄江物价腾贵,而师生的薪资、补助不足,造成生活成本剧增。

  1939年12月21日,学校向教育部请增拨经费,并附呈澄江物价指数表以说明师生的日用品、教学必需品物价高昂,生活压迫。

中山大学呈报教育部之澄江县物价指数表(中山大学博物馆校史馆藏)

1940年以来,校园不靖,风潮频作,且校内外渐起搬迁之声。

  1940年3月,广东省政府李汉魂主席以中大等高等院校迁离粤省后,省内有“文化窒息”之象、学生难求深造,函告教育部拟合并原有几所学院设一国立学校。教育部未同意,而更催促中大等大学迁回粤省。

  1940年4月2日,教育部长陈立夫回复李汉魂主席关于增设国立大学计划意见,认为“不必另行改组扩张、增设大学”,而必要时,可令中山大学“设置分校”。李济深、陈伯南、朱家骅等亦致电李主席,同意中大在粤北设一分校招收一年级生、迁回二三个学院。

教育部函复粤省不必增设大学等事宜(中山大学博物馆校史馆藏)

  1940年4月10日,中山大学学生仲静瑜等二百余人向教育部条陈校政腐败等情况,请将学校迁往四川。5月4日,教育部表示“应毋庸议”。校内学生还开展迁址意向调查,“研、理、工院多主迁川,余各院多主迁粤”。

  此间,在重庆养病的校长邹鲁,突向教育部请辞。教育部准予“给假调养”,并于1940年4月任命许崇清代理中山大学校长。许代校长受命后,悉心研讨校内情形,认为“急须解决者,厥为经费及迁校二事”,并于6月12日向教育部呈折,详陈迁校的必要性、推翻分部分迁移方案,坚持全部迁移回粤。

  1940年7月初,日军策划从越南进攻云南,滇省局势告急。许崇清代校长于7月1日到校视事后,即于3日接教育部密电,令中山大学“全部迁移”。学校在许代校长主持下回迁抗战前线——粤北、湘南。

教育部关于中山大学迁校的密电(中山大学博物馆校史馆藏)

  1940年7月3日,教育部发密电,令国立中山大学全部搬迁回粤,所需费用约可由中央政府补助一半,其他迁建费约二十万请广东省政府拨发。

  经过一轮“车马劳瘁,往复察勘”,学校于1940年12月始“大致就绪”、校址卒定、分散于粤湘两省三县:农学院在宜章栗源堡、工学院在三星坪新村、理学院在塘口、师范学院在管埠、文学院在清洞、研究院在铜锣坵、医学院在乐昌城外、先修班及校本部在坪石镇、法学院在武阳司。

学校日报刊载《本校概况纪要》,说明“迁校状况”“新校址筹备情形”等。(《国立中山大学日报》1940年12月24日)

  除各部院地址分散,房舍亦不敷使用,学校只能自建房舍。现存多幅建筑设计图出自工学院教授虞炳烈之手,因地制宜,请当地农民利用地方的杉木、竹竿等,以杉树皮做屋顶、竹片做墙壁,做成“竹织批荡”的棚屋。

1944年李约瑟所摄坪石乐昌国立中山大学校舍,房舍为“竹织批荡”的树皮屋顶,竹片围墙的棚屋

  粤北告急,再次烽火迁行

  1944年4月,日军为打通大陆交通线,发起“一号作战”。6月长沙失守,8月衡阳沦陷,粤汉铁路全线告急。12月日军进军贵州独山受挫后回师桂林,扬言于元旦进攻当时广东省临时省会曲江,中山大学大部所在的坪石再次告急。1945年1月16日,湖南宜章栗源堡首先开枪,学校各院部仓促迁徙,分散到梅县、连县、仁化三地办学。

1945年1月19日,李汉魂将接济中大等情形急电知教育部(中山大学博物馆校史馆藏)

  1945年1月,湘粤边境军事告急,教育部长朱家骅电请李汉魂主席关照中山大学紧急应变。19日,李汉魂发特急电告知朱家骅相关军事情况,以及接济中大情形。

  由于战事发展迅猛,中大教职员生仓促逃避,物品、仪器损失惨重。更有不少师生直接遭遇日军,被掳被害,然都始终保持民族气节。

《汕报》1945年1月27日报道《敌寇进犯坪石 中大损失重大》

  1945年2月12日,李汉魂致电教育部,说明救助中大员生情形,“分派干员前赴战地抢救员生出险”,在曲江、仁化等八处设救济收容站,无法收容更多人员,“其有家可归者资助返乡”。疏散的员生,由邓植仪教务长、金曾澄校长各领一部避于连县、龙川。校长召集各院长于龙川“筹商复校及目前救济事宜”。

  1945年2月14日,广东省府委员郑丰、朱学贤自兴宁向教育部朱家骅部长急电汇报中大员生疏迁情形:“事起仓卒,不及搬迁,员生星散,图书仪器公物尽失”,更甚者,“员生衣物尽失,待救甚急。乞速示善后办法”。

  坪石沦陷后,工学院卫梓松教授因病未能走避、滞留校舍。3月初,日人三井欲请其出任粤汉铁路。卫教授受敌威胁不屈,为保持民族气节,3月20日于校舍中服用大量安眠药,自杀殉难。

卫梓松

  至3月份,中山大学复课、校址告定:校本部设兴宁附城,理、工学院设兴宁,农学院设在五华,文、医两学院及先修班设梅县,法学院设蕉岭,研究院、师范学院及附中设龙川。

  即便有址复课,校内师生需借款、借粮,以勉强维持生活。连县分教处教职员更自二月以后分文未领,赖典卖衣物以资维系。

  抗战胜利,复员回校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广播“终战诏书”,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中华民族的抗日战争终取得最后胜利。是月24日,校长金曾澄即呈教育部,请核准复员等。9月成立复员计划委员会。10月,国立中山大学的师生迎来期盼已久的胜利复员。

金曾澄致函教育部,请核准复员并速拨迁移费(中山大学博物馆校史馆藏)

  1945年8月24日,校长金曾澄致函教育部长朱家骅,商讨师范学院改制事宜,并表达教职员生自得知日本投降后,复员心切,一俟部令下达,即可启程回穗。

  9月10日,中山大学即向教育部呈报复员计划委员会简章,积极筹备复员事宜。

  至10月2日,中山大学通知各院部:迁校日期已定、梅县校本部将于5日停止办公,待返抵广州后再恢复。

  自1938年10月21日,即日寇入城当天,中山大学师生员工搬离广州,到复员返回广州,整整七个春秋。这是中山大学校史上最苦难的七年,也是中华民族历史苦难的具象表达,更是教职员工接受战火淬炼,与国族同呼吸共命运,奋力赓续中华民族文脉的见证。它已经沉淀为中山大学永不磨灭的家国情怀!

  文 | 黄晓玲

  来源:中山大学博物馆(校史馆)、羊城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