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怀圣寺和光塔创建考略

2022-07-14 来源:本网

  广州光塔路的怀圣寺、塔(指光塔,下同),是伊斯兰教(在中国亦称“回教”)的建筑,是我国早期的清真寺之一。怀圣寺、塔的建立,说明伊斯兰教传入广州的历史悠久。但此寺塔究竟建于何时?目前仍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种意见认为始于唐时;一种意见认为建于宋代。也有个别持折中态度的人(主要是罗香林先生),把寺与塔的建设时间分开,承认寺建于唐代,而塔则是南宋时期的产物。为此,对怀圣寺、塔始建年代的探索,研究伊斯兰教传播的规律,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了。

  一、怀圣寺和光塔始建于宋说的起源

  怀圣寺、塔始建于宋说,起源于日本汉学家桑原骘藏,他在 20 世纪初写了一本名叫《蒲寿庚考》的著作,在书中提到怀圣寺、塔,并说:“斡歌士(斡葛思)事出于附会,其不可信,学者均知之,无待喋喋。怀圣寺建于唐代,亦无稽之谈……番塔形式,与回教寺院之普通尖塔无异。据美国戈太尔之研究,回教国之 Minaret(意为尖塔),翁米亚王朝瓦立得一世(705—715年)始创建于叙利亚。据此,则广东番塔绝非唐初所建矣。”(《蒲寿庚考》第三章)斡歌士是何人?他与怀圣寺、塔是何种关系?据张星烺在《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二册考证,斡葛思即旺各师的别译。《明史》卷三三二载 :隋开皇中(58l—600年),其国(指当时的阿拉伯国家)撤哈八撤阿的干斡葛思始传其教入中国。“干斡葛思”即“斡葛思”笔误。清咸丰二年(1852 年),长沙伊斯兰教徒蓝煦著《天方正学》卷七一书,载有《旺各师大人墓志》,说明旺各师是穆罕默德的母舅,于唐贞观六年(632年)抵达中国,建清真寺于广州,后来死于广州,现在广州大北门外(今草暖公园对面)回教先贤墓,就是他的坟墓。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俄国驻北京总主教柏雷狄斯,获得古代汉文布告一张,该布告亦说唐贞观六年(632年),斡葛思率徒三千,携《可兰经》至中国传教。《番禺县志》亦沿袭此说。

  查斡葛思确有其人,是一位传教士、大宗师。不过他并未离开过阿拉伯到中国来传教。另隋开皇年间,伊斯兰教还未正式创立(622年,正好是唐高祖武德五年),更不可能派人到中国传教,因此,斡葛思建怀圣寺、塔之说,是不真实的。桑原否定斡葛思建怀圣寺、塔,亦是言之有据。这一点,在我国学者中意见亦基本一致。但桑原又认定泉州清净寺(实是圣友寺,宋大中祥符年间建)是中国最早的清真寺,怀圣寺、塔不可能建于唐代,这种完全不顾中国有关的史料记载的态度,则又未免过于武断了。

  二、怀圣寺和光塔创建于唐代

  关于怀圣寺、塔创建的年代,在目前遗留下来的史料中,当推南宋方信孺《南海百咏》的记载为最早,该书咏“番塔”诗曰:

  半天缥缈认飞翚,一柱轮囷几十围。

  绝顶五更铃共语,金鸡飞转片帆归。

  诗后记曰:“番塔始于唐时,曰怀圣塔。轮囷直上,凡六百一十五丈(实为十六丈五尺),绝无等级,其颖标一金鸡,随风南北。每岁五、六月,夷人率以五鼓登其绝顶,叫佛号,以祈风信,下有礼拜堂。《历代沿革》载怀圣将军所建,故今称怀圣塔。”  

  《南海百咏》为南宋开禧二年(1206 年)前的作品,是方信孺任番禺县尉时所作。《历代沿革》已经散佚,故无法查证其创作年代。但可以肯定,其成书当在《南海百咏》之前,否则,方氏便无从引证该书之史料了。为此,这《历代沿革》的记载,亦应该是研究怀圣寺、塔创建年代最原始的一种史料了。

  此外,还有下面的几种史料提到怀圣寺、塔的情况:

  一是岳珂的《桯史》,成书于宁宗嘉定年间(1208—1224年)。岳珂是岳飞的孙子,绍熙壬子(1192 年),随父至广州,到一蒲姓外商家作客,见礼拜堂和塔,按书中记载,此礼拜堂与塔,就是今天的怀圣寺和光塔,但岳珂没有具体说出其创建年代,而且他当时才是十岁的孩童,记载是按照他的回忆写成的。

  二是元朝至正十年(1350年)郭嘉撰写的《重建怀圣寺碑》,文中提到怀圣寺、塔创建年代时,有“世传自李唐迄今”及“历唐宋五代”等句。

  三是阮元《广东通志》卷二二九引黄佐《广东通志》云:“怀圣寺在府城内西二里,唐时番彝所创,明成化四年都御史韩雍重建。”

  四是屈大均(明末清初人)的《广东新语》,该书在卷十九云:“光塔,在怀圣寺,唐时番人所建。高十六丈五尺,其形囷,轮囷直上,至肩膀而小,四周无楯栏,无层级,顶上旧有金鸡,随风南北。每岁五月,番人望海舶至,以五鼓登顶呼号,以祈风信。洪武年间(1368—1398年)金鸡为风所堕。”

  五是乾隆《南海县志》卷十三,该书云:“怀圣寺在县治东南,唐时番人所建,内建番塔……广人呼为光塔。”

  六是光绪《驻粤八旗志》附录云:“怀圣寺,唐时回鹘由蕃舶来此贸易,建浮屠于此。”

  可见古人在研究怀圣寺、塔创建年代时,多数是以方信孺的《南海百咏》为基本史料依据,而且是同意其观点的。以今天的眼光进行分析,仍然可以认为这一观点的理由是充分的。

  首先,伊斯兰教在唐初已经传入。唐永徽二年(651年),大食使节来朝,与中国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其后阿拉伯国家大力发展海运,鼓励商人来华贸易。外国来华之海船,以波斯大食为最多。到了中唐时期,广州贸易更加繁盛。大概在公元 9 世纪时,在今广州光塔路一带,已经形成了阿拉伯商人的聚居区,时人呼之为“蕃坊”。按照杜环《经行记》一书的介绍,阿拉伯人每天要进行五次的礼拜,每七天要举行一次规模颇大的聚礼。礼拜堂(清真寺)是阿拉伯人举行宗教仪式所必需的场所。居住在广州的阿拉伯人,为了举行宗教仪式,亦不可能缺少礼拜堂(清真寺)的设施。唐宣宗大中五年,阿拉伯商人苏莱曼来广州经商,并著《东游记》。他在书中写道:“中国商埠为阿拉伯商人麇集者,曰康府(广州)。其处有回教牧师(阿訇)一人,教堂(清真寺)一所……各地回教商贾既多聚广府,中国皇帝因任命回教判官一人,依回教风俗,治理回民。判官每星期必有数日专与回民共同祈祷,朗读先圣训戒。终讲时,辄与祈祷者共为回教苏丹祝福。判官为人正直,听讼公平。一切皆能依《可兰经》圣训及回教习惯行事。故伊拉克商人来此方者,皆颂声载道也。”在伊斯兰教的宗教仪式中,寺为正式礼拜之所,塔为传呼礼拜之所,寺与塔是配套的。寺建立起来后,塔也就随之而建立。苏莱曼已经证实唐时广州有清真寺,故塔也应当是在这一个时候建起来的。

  其次,根据伊斯兰教传播的规律,阿拉伯商人抵达中国后,从不向中国人传教。所以苏莱曼的《东游记》说:“我们从没有看见什么中国人或印度人是信回教的,或者是能说阿拉伯语的。”同时,因饮食习惯的不同,也很少同异教通婚的,故陈垣在《回回教入中国史略》(载《陈垣史学论著选》)一文中,总结了伊斯兰教在中国传播的四点原因说:“(1)商贾之远征;(2)兵力之所届;(3)本族之繁衍;(4)客族之同化。”又说:“第一项为唐时中国始有回教及宋元回教繁盛之原因;第二项为唐时中亚细亚各国及宋明时新疆各地改从回教之原因;第三项为元明以后中国回教繁盛之原因;第四项为在中亚及新疆之蒙古后裔改从回教之原因。”广州伊斯兰教之传播应属第一种和第三种原因。为此,这番塔也就必定为阿拉伯人所建。《历代沿革》说建者为怀圣将军,然唐时确实无怀圣将军的称号。但阿拉伯人被封为将军的,确有其人。《册府元龟》卷九七五载:“开元二十九年(741年)十二月丙申,大食首领和萨来朝授左金吾卫将军,赐紫袍金钿带,放还蕃。”因此,这寺与塔极有可能是和萨来朝时组织兴建的。托名怀圣将军,取其怀念贵圣穆罕默德之意也。至于始建于公元 705年至 715年的叙利亚光塔,在 741年左右的时间,传至中国,当然也不能断言为不可能之事。因当时大批阿拉伯人,频繁地进入广州经商,经济的交流肯定也会带来文化的交流。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诚然,今天的怀圣寺经过多次的修葺,面貌与昔日对比,已有很大的不同,但不管其怎样变化,今天的怀圣寺都是在昔日怀圣寺的基础上建设起来的,而且其地点并未起什么变化(在昔日蕃坊境内),故怀圣寺、塔建于唐说,完全是合乎历史事实。开尔之《广州指南》引不卢好尔《支那之回教》,亦谓怀圣寺、塔创建于公元900年 (见桑原骘藏《蒲寿庚考》)。

  三、《南海甘蕉蒲氏家》之不可靠性

  罗香林在《唐宋时期广州之回教》引《南海甘蕉蒲氏家谱》,印证番塔建于南宋。该家谱在记其四世太祖口捏咕啪时,有这样的一段话说:“公讳捏咕啪…… 素行清高,胸怀坦白……不求声誉,淡然隐处……时叔祖玛哈咮、玛哈嗼嗼二公倡筑羊城光塔,俾昼则悬旗,夜则举火,以便市舶之往来也。公特捐巨金,赞成甚力。西来商旅,咸德之。”考蒲氏家族原住广州城内,后代子孙徒居南海甘蕉,故其在清光绪三十年修的家谱,称为《南海甘蕉蒲氏家谱》。该家谱承认其先祖蒲玛呿阿“自西域而归中国”,实际是阿拉伯人。但家谱的序文却明显记载,其祖入粤定居的时间是在南宋嘉定以后,在这之前,岳珂《桯史》已经证实,广州光塔早就“高入云表”了。故家谱所记,口捏咕啪等人倡筑光塔,可能是倡修光塔之误。由于这样,此家谱所记有关光塔之事,也就不能作为史料的依据了。

  作者:邓端本

  来源:《岭南文史》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