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名臣崔与之其人其事

2021-04-28 来源:本网原创稿

陈裕荣

  崔与之(1158—1239年),字正子,晚年号菊坡,谥清献。广东省增城县人,是南宋著名学者、政治家和军事家。
  与之的先世是河南开封人,因避战乱南迁,经江西宁都、广东河源,至其父始定居增城。其父崔世明,是个耿直有志的读书人,无奈屡困科场,不禁临风叹曰:“人生在世,不为宰相,则为良医。”遂弃科举业,精研医学,行医乡间,以实现其行医济人的心愿。与之就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有机会接触社会,了解民间疾苦,所以自小能力学自奋,确立救国济民之大志。但困于经济,至32岁时,得增城书友林介是仲等人资助,毅然离家,只身跋涉4000里,行程70天,到临安(今杭州)就学。离家时向亲友表示,决心“三年学成以归”。
  那时的临安是南宋京师,城内有10万人家,栏院酒馆毗邻不断,城外有景色迷人的西湖。不知亡国恨的达官贵人、王孙富贾,早已忘却“泪尽胡尘里”的中原父老,在此过着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日子。与之到此,即在学舍埋头苦读,三年足迹未到临安街市。三载寒窗苦读,养成了后来在仕途中“富贵不能淫,清白照一世”的品德。
  三年后,宋光宗绍熙四年(1193年),他果然考中进士,成为岭南由太学生中进士的第一人。但他朝中无人,手中无钱,虽考中一甲进士,却被分到荒远的广西浔州,当个从八品微官的司法参军。与之毅然赴任。
  与之为官30多年间,南宋王朝正处于风雨飘摇中,外有金、西夏、蒙古三大强邻压境。朝内宁宗赵扩昏庸,以半壁河山,支撑着连年征战、屈辱赔款的危局。这沉重的经济负担,自然加在广大农民身上。由于官府横征暴敛、残酷压迫,农民、少数民族、士兵不断起义反抗;朝廷在治国思想上,对于程朱理学,尊崇与反对者互相争论激烈;在军事上,主战与主和(实质是主降)两派斗争不息;还有两代权相(韩、史)各行其是,结党营私,排挤异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之从中下级佐僚身份,直至为独挡一方的军政大员,都能使其辖境内民安边固,处处显示出其治世拨乱的才干。难怪明代侍郎何乔新称:“岭南人物,自张文献公有声于唐,余襄公、崔清献公有声于宋。”名学者陈白沙亦赞誉其“淮蜀委之而有余,凝丞专之而不屑,故能效力于当年,而全身于晚节。”就是由于与之在施政、治军和修身上都有其果断卓越的策略和高尚的思想品德,这主要表现在:
  以安民济世、亲贤用才为安邦治国的策略
  与之初官浔州司法时,即以勇护常平仓而崭露头角,当时郡守想把常平仓存粮卖掉,与之考虑到备荒和军需,不顾官微言轻,极力反对,其胆识才干开始受到上司赏识。在任淮西提刑司检法官时,能秉公办案,时值一位大京官的儿子在乡霸占民田,很多官员不敢过问,与之处之以法,责令退还民田,抑制了豪强气焰,受到“守法持正”的赞誉。
  在知建昌时,值“开禧兵兴”,准备伐金,一切军需自然要农民负担。南宋王朝对农民的抽剥,除土地兼并,名目繁多的赋税摇役外,以极低的官价,强买农民粮草布帛的“和籴”,是一种致民怨极深的掠夺。此时“和籴”令下,天下骚动。与之深知民困,在建昌果断地不执行“和籴”令,拨出官钱按市价收购粮草,还怕差吏舞弊,亲主其事。由于价格合理,农民乐意交售,建昌成为淮西路筹集军需最好的一个县,因而受到漕运使的表彰,除令各邑效法外,还向朝廷推荐与之的才干。
  欲安抚人民,首先必须铲除暴政。与之任广西提点刑狱时,不辞劳苦,跑遍全路25个军州,检查执法情况。当时广西路包括海南岛和雷州,属边远军州,向无上司巡察,州县官吏贪婪,地主豪强凶恶,苛捐杂税、徭役多如牛毛,民不聊生。与之不顾僚属反对,不惧风浪之险,远涉雷、琼巡视。在察访中奖励了一些清廉勤政的官吏;严惩了不少贪赃枉法的官吏和豪绅;张榜公开减免那些不合法的赋税。后将察访之事分列十条上报朝廷,认为“岭海去天万里,用刑惨酷,贪吏厉民”,要求痛惩贪吏。人们将其雷、琼巡视中所决之事,编成《海上澄清录》《岭海便民榜》。与之遂解除了雷、琼人民若干困苦,也为南宋稳定了后方。
  南宋嘉定六年(1213年),新兴的蒙古族奴隶主政权第三次发动大规模进攻金国,金人为避蒙古兵,妄图南掠宋土,南宋朝野震动。时将帅乏人,宁宗破格起用与之,授他以担负抗金前线淮东路的军政长官职务。与之一到扬州,便组织民兵,依靠军民做好巩固边境防务。此时,值浙东一带遭饥荒,大批饥民逃荒就食,有些州郡官惧饥民扰乱,不敢收容,残忍地拒之境外。与之大胆收容,设法抚活万余人,也充实了边境人口,增强民兵力量。正因与之能处处取信于军民,故能恩威并用,几次力挽狂澜,迅速果断平息广西邕州、淮东射阳湖的兵卒叛乱。而且他只诛首恶,不滥杀从众。与之调离淮东时,扬州军民遮道挽留。归粤闲居后,又遇到摧锋军叛乱,围攻羊城,郡守曾治凤弃职夜逃,全城骚动,时年高78岁的与之,又一次挺身治乱,迅速消除了广州的一场灾难。
  从帅淮开始,与之已是高级官员,他清醒地看到朝政腐败,权臣结党营私,互相倾轧,排挤异己。为避免卷入党派之争,他多次力辞京官,要求在前线或地方上做些有益社稷的实事。在上宁宗的《应召赴阙疏略》中,直率陈述其施政观点:“臣自外来,但知外患未息之为可忧;致身内地,始知内治未立之为可虑……人才之进退,言路之通塞,国势之安危系焉!”又在《论直言疏略》提出:“人才国之元气,进退消长之机,乃治乱安危之候……而人才之消长,由士气之屈伸,士气之屈伸,由言路之通塞,彼其不敢昌言于公朝,而隐忧于私室;不敢明告于君之前,而窃议于朋友之间,非盛世所宜有也。”这些颇具民主性的政治主张,怎能为皇帝和权相采纳呢?但与之却是身体力行的。为与之入蜀前,蜀中将将不和;本土与入川人士不和;外有强邻压境,内部像“火药桶”一样,随时有爆发内乱的可能。由于与之推诚对人,首先消除安丙疑虑,善抚士卒,劝勉文武之间、将将之间以大局为重,同心体国。其次大胆起用蜀中人士,如李心传、李性传、度正、游似、洪咨夔等。故能迅速稳定蜀中局势,士卒乐为其用。与之不但大胆用人,且善知人,如蜀将赵彦呐,打过胜仗,有名气。但与之察觉他为人言过其实,曾向上提出“此人不可付以重任”,后来如与之所料。与之死后,来粤之蜀将谈及与之有知人之明、轻财重士时,无不痛哭和叹惜。
  与之归粤后虽坚辞不出任丞相职,但仍心存社稷,多次上书理宗,请其亲贤远佞,重用敢言直谏之臣。临终前数日,犹上书言:“东南民力竭矣,诸贤宽得一分,民受一分之赐。”至死不忘减轻民负,难怪逝世后广州人多处建祠奉祀他了。与之为官乱世,却能处处善抚军民,抑强除暴减轻民困,同时亲贤用才,多谋善断,力求安淮固蜀,真不愧为古代敢于拨乱济世的杰出的政治家。
  以固边实库和养精蓄锐为抗金中兴的战略主张
  在抗金的问题上,与之既抵制“和议”,也反对不自量力、轻举妄动的兴兵。他清醒地看到,自光宗以来,抗金名将张浚、吴璘、虞文允等人相继老死,朝中将帅乏人,国力空虚,如轻率出兵必失败,屈膝求和必被辱,而始终坚持固守图强,以待时机而行动的战略。但他绝不是畏战之人,帅淮、帅蜀都是临危受命,亲临战地,力挽危局。其战略思想体现在《议立事功疏略》中:“臣昨乘鄣(即淮东)五年。不逢恤也!有为进取之举者,臣知其必不利;又有议和之说者,臣亦断为不可行,既而竟如所料。”开禧之年用兵时,他官职低微,自无发言权,但思想是抵触的,故坚辞而在京为官。刘琸兵败后,史弥远要他与金和议,又为与之拒绝。与之能摆脱战和之争,深谋远虑,做到积极的防御固边工作,不愧是一名稳打稳扎的实干家。
  帅淮初掌兵时,即显示出其军事才干。一到任即选调守将,集训忠义军、民兵;审察地形,疏浚壕沟,筑修城墙、砦寨,巩固防御工事。致一时军威大振,使金人疑虑重重而不敢轻犯淮东边境。
  不幸的是边防才初告巩固,加上山东起义军归宋,史弥远又盲目乐观,想捞取边功,急密令都统刘琸兵马渡淮作战,俟渡河后才告知安抚司,结果全军覆没。与之悲愤上书史弥远称:“与之乘鄣五年,子养士卒。今以万人之命,坏于一夫之手!”兵败后,史弥远又惊慌失措,三次下令与之与金和议。与之回书拒绝称:“彼方得势,而我与之和,必遭屈辱……望另选通才,以任和议。”与之不理和议,积极修工事,调遣精锐之师,扼守要冲之地,金兵入侵无功而退,淮东又趋于稳定。
  1219年春,金兵侵犯西和州,守将吴政战死黄牛堡,大安军失守,四川制置使董居谊弃职逃跑。都统张威奋起迎战,大败金兵。四月,原吴政所部的兴元军张福等反叛,攻入利州,四川制置使聂子述又弃职逃跑,总领财赋杨九鼎遇害,四川震动。朝廷再召安丙为四川安抚使,选调崔与之为“知成都府本路安抚使”。安丙原久在蜀中握重兵,每忌东南调入的人,唯与之能相处以诚,彼此相安,迅速稳定四川局势。
  南宋嘉定十四年(1221年)十一月,安丙死。朝廷命与之为“制置使”,尽统川蜀四路之师。原四川各州军政不和,各将领如刘昌祖、王大才、吴政、张威等互有恩怨;外有金、夏、元三强压境,局势十分危急。由于与之能开诚待人,善选贤任能,关心将士,使部属心悦诚服。特别是与之善于理财,入川后即调整粮食征购措施,发展边境贸易,通过边民买卖,将金、夏统治区大批战马、粮食买入,使四川很快变成军政协调、纪律严明、兵精粮足的地区,出现了多年来少有的安定局面。
  与之还大胆收留、使用诚心投宋的金国名将呼延棫及其部属,让他在抗金作战中发挥特殊作用,造成金人内部互相猜疑残杀,使部署于川、陕、甘的金兵再无力侵犯宋境。又杨臣沅是蜀中有才干的人,平息吴曦叛变有功,被安丙忌才杀害,蜀人不服,与之上报朝廷,为之平反,授予“太中大夫”官衔,举行官葬,真正做到了顺民心和安将士。
  与之帅蜀五年,蜀中局势是安稳了,可是朝政却一天不如一天,正如他在《送范漕赴召》等所写:“棋于观局易,药到处方难。休戚君眉睫,安危我肺肝”时年已67岁,对“礼部尚书”的召令,予以毅然谢绝,而请求归粤养病。史弥远见蜀中局势安稳,便遣任心腹郑损代与之职。金将得此情报,便马上派大兵侵蜀,与之只好再一次亲临前线。金兵见与之仍在,惧而撤兵。郑损乃趋炎附势的无能之辈,与之加派大兵严守“和尚原、仙人关、大散关”等重地,后却被郑损撤弃。从此蜀中即陷于不可收拾的局势。
  四川人为纪念崔与之这位德高望重的统帅,便在成都仙游阁立祠奉祀,誉他为“西蜀福星”。
  1235年初,广州摧锋军叛乱,火烧惠阳,杀博罗知县,长驱直奔广州,郡守曾治凤吓得连夜弃职逃跑,广州满城文武群龙无首,连夜往崔府请与之靖难。与之考虑到广东安危,不顾78岁高龄,立即乘轿登城。由于他帅军10多年,素以爱抚士卒,恩威并重著称,故摧锋军士一见与之出头,多愿俯伏听命。与之为之分析利害,又派门生李昴英、杨汪中下城向众军安抚解释,士卒多愿释戈。但为首的人怕事后受害,遂率众离广州奔端州。解广州之围后,与之即在家主持广东军政大事,接受朝廷任为广东经略安抚使之命,并即密令提刑彭铉调四路兵往端州讨捕。老帅用兵,神机莫测,摧锋叛军势穷乞降,与之只惩办为首者,余众一律招降,分编入各部,迅速稳定广东局势,巩固南宋的后方。
  在抗金的问题上,当时与之是受到战、和两派攻击的。由于他不尚虚名,胸有成竹,善于审时度势,深知宁宗有偏安之心,无恢复中原大志。以当时南宋虚弱的国力,主战只是一种冒险行动;所谓“和议”实质是投降,必遭割地赔款之辱,丧失民族斗志。只有巩固边防,养精蓄锐,以待时机才是上策。在帅淮蜀时的实践证明与之的战略思想是正确的。端平初,元灭金。南宋朝廷不考虑元兵强大之势,速图自固,反而议出兵收取“三京”。与之在广州闻说,不禁顿足浩叹。后南宋王朝终为元兵所灭。不难看出与之实在是一个很有远见的英明的战略家。
  以廉洁奉公,洁身自爱为立身处世之道
  南宋虽只剩半壁河山,但官僚贵族骄奢淫逸却远远超过北宋。贪赃枉法之事,触目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与之一生能严于律己,宦情高洁。巡察琼、雷时自携钱粮用物,不准部属向地方摊派;离蜀时四路馈赠,一概不受;胞姐要他为外甥申请荫官,与之坚决拒绝;儿子结婚,媳妇带来700多亩“嫁妆田”,他要儿子全部退回岳母家;中年丧妻不求续配,位至高官不养声妓。归粤后不受朝廷米禄,诏帅湖南、江西,拜吏部尚书等高官,皆辞而不就任。为平摧锋之乱而出任广东经略安抚使,半年后事平马上辞职,半年薪俸也全部交回公库。有人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与之答曰:“仕而受禄,犹瞿素餮,今既退佚,可复贪君之赐乎?”闻者皆叹服其廉洁自爱乃出于腑肺也。
  史无前例的是理宗亲下七道诏书,任与之为右丞相,前后四年留相位待与之赴任,与之先后上十三疏坚辞相位。在家种菊自娱,书韩琦诗“老圃秋容淡,黄花晚节香”句以自勉,并书“无以嗜欲杀身,无以财货杀子孙,无以政事杀民,无以学术杀天下后世”为座右铭。临终犹遗命子孙不准求官阶,不准做佛事。
  这样一位德高望重、晚节清芬的名臣,难怪去世时朝廷为之辍乐哀悼,遣官祭奠,赐谥“清献”,理宗还亲书“菊坡”二字赐其家属。
  与之一生廉洁奉公、保持晚节,与一些沽名钓誉者有本质区别。他不论执法淮西、广西,或帅淮蜀时,都是权重一时的大官。他善于为国家生财、聚财、理财,养兵蓄粮而自奉节俭,位处高官而自甘淡泊,这是多么高尚的品德!我们完全可以说与之不愧是封建时代的一位难能可贵、开明务实的杰出政治家和军事家。
  来源:《岭南文史》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