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郁南禾楼舞的田野调查与研究

2018-07-10 来源:本网原创稿

邓辉 马骋

  广东郁南禾楼舞(以下简称:禾楼舞)虽然已经被国家文化部公示为“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推荐项目”,但对于禾楼舞的研究才刚刚开始,如何保护并传承禾楼舞仍然是目前亟待研究与解决的新课题。

  为了进一步挖掘和研究禾楼舞,我们前往广东郁南连滩进行禾楼舞田野调查。在被誉为“中国民间艺术之乡”的郁南县连滩镇,我们不仅更深刻地感受了禾楼古舞独特的表演风格,而且有幸结识了禾楼舞传承者傅志坤先生。

  为了这次禾楼舞的田野调查,我们做了相对来说比较充分的准备。我们以民俗学、人类学、历史学等相关理论方法为指导,以民俗材料为依托,以历史文献为基础,将多种材料并用,开展研究工作,进而在分析比较的基础上,较为客观地对禾楼舞的文化历史源流、现状以及保护、传承、发展等问题给予一定的阐释。

  一、禾楼舞田野工作程序

  我们将本次禾楼舞调查研究分为三个阶段:

  (一)准备工作阶段

  1.明确目的,调查具有针对性在田野调查前,我们尽可能检索有关禾楼舞的国内外相关文献资料和专著,降低田野调查的盲目性,避免做重复工作,从而节省人力、财力与精力。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共搜索到以下相关资料。

  论文方面:费师逊:《“跳禾楼”——远古稻作文化的遗存》,《中国音乐学》1997年第1期;胡锡娟:《民间艺术的瑰宝——禾楼古舞》,《广东艺术》2006年第2期;叶旭明:《郁南禾楼舞揭秘》,《广东史志·视窗》2007年第6期;邓辉、马骋:《禾楼舞文化特色初探》,《神州民俗》2008年第1~2期;叶春生:《“原生态”与“活化石”——从“禾楼舞”说起》,《文化遗产》2008年第2期。

  论著方面:张富文的《南江文化纵横》(中国评论学术出版社2008年版)里第三章“南江文化的底蕴”有专门讨论禾楼舞的内容;傅志坤的《南江旧事》(汕头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里收录了作者论述禾楼舞内容的章节;黄伟宗、金繁丰主编的《郁南:南江文化论坛》(中国评论学术出版社2008年版)中收录有叶春生先生的《怎样使“活化石”活起来——从郁南禾楼舞说开去》一文。

  以上这些成果不乏创见,如叶春生在认识到具有“原生态”因子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禾楼舞是原始巫、傩文化结合的产物的同时,提出了如何使这些原生态文化活化,使其在现代化进程中发展出现代因素。不过总的来说,这些成果主要还是以歌舞“展演”活动中的禾楼舞为研究对象。深入到禾楼舞的发源地连滩,与地方政府合作,运用观察法、访谈法、问卷法、文物收集法、调研会议等多种形式,以田野调查的方式来挖掘和梳理,以及随表演团外出参加表演等系统研究还是一个亟待填补的空白。这些都是本次田野调查期待能够有所突破的方面。

  2.合理安排,拟定田野调查工作时间安排表

表1田野调查工作时间安排表

  整个田野调查从2009年12月23日开始至2010年1月23日结束,共计31天。在此期间,重点安排四次主题调研活动,调研内容包括开展调研会、访问禾楼舞传承人、了解禾楼舞申遗情况以及地方政府对禾楼舞的保护情况等,从比较全面的角度对禾楼舞进行调查研究。值得一提的是,在观看禾楼舞表演方面,单就舞台形式而言,我们选取了两个角度,一个是随郁南县南江文化艺术团去参加2009年“封开金秋”经贸洽谈会暨第四届广信文化节,这是禾楼舞对外舞台表演,一个是观看由郁南县人民政府主办的中国名桔郁南沙糖桔节暨原生态旅游欢乐美食节上禾楼舞在本县舞台上的表演。

  3.制定工作方式,配备好辅助设备本次田野调查工作主要以访谈、拍照、录音、录像、阅读摘录与复印、问卷等方式进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为了这次田野调查,我们准备的辅助设备有数字式视频摄像(摄像、录音)一体机、数码照相机、录音笔、笔记本电脑等,这些已经足够应付本次田野调查。

  4.组织分工,团队协作以往田野调查往往是单个人的行为,实际工作起来调查者往往顾头难顾尾,在采访中容易出现慌乱。本次我们采取团队成员合作的形式,在采访调查对象的时候,一人负责记录,一人负责拍摄,其他人则负责分发相关材料及调查问卷。

  (二)实地调查阶段

  1.禾楼舞发源地连滩概况连滩镇位于云浮市郁南县东南部南江中游西岸,东与东坝镇隔江相望,西接历洞镇,南靠宋桂、河口两镇,北毗南江口镇。镇域面积95.1平方公里,镇区面积3.5平方公里。连滩因南江河畔宋桂、武帝庙和三庙前面大片相连的沙滩而得名。

  2.传承人记忆中的禾楼舞禾楼舞究竟有多大的魅力,最有发言权的要算禾楼舞的传承人了。在调研会上,一谈起儿时记忆中的禾楼舞,傅志坤老师顿时变得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来:“儿时的人们都很喜欢跳禾楼舞,他们的激情难以遏止,通宵达旦地跳,有些人甚至跳得昏倒在地上,等醒来以后又继续跳。”

  此外,傅志坤老师在他的著作《南江晨曲》里记载了当年传承人余植祥老师的回忆:“我学跳禾楼舞是在新中国成立初期,那时才十来岁,抱着好玩的心理学跳的,师傅叫蔡富柏,是道士,平时以做法事为生。禾楼舞那时又叫跳禾楼,是一种酬神舞,由道师带着,其他人跟着跳。据说,师傅蔡富柏的父亲也是道士,是世代相传,个个都会跳禾楼舞。”

  3.历史演变中的禾楼舞禾楼舞的发源地连滩乃是岭南古代民族居住之地,这些民族在夏商时期被称为于蛮、荆蛮或者蛮夷,周朝时有越、扬越、南越等称谓。直至春秋时期,楚威王兴兵伐越,大败越国,尽取吴越之地,越人流散到南方一带,分化成众多的支系。从这个时候开始,文献中才出现了“百越”这一个新的称谓。秦汉时期又有闽越、南越、西瓯、骆越、东瓯的称谓。秦代平定百越,西瓯人一部分融合到汉人中去,而没有融合的那一部分在东汉时反抗汉王朝失败,其遗民史称为乌浒蛮。当时在连滩生存的就是乌浒族人。对于当时的粤地,《汉书·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中有言:“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溪谷之间,篁竹之中”,“以地图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过寸数,而间独数百千里,阻险林丛弗能尽著”,“夹以深林丛竹,水道上下击石,林中多蝮蛇猛兽”。禾楼舞的发源地连滩亦是如此,直到明朝,当地仍然是森林茂密,落叶淤积,河水之中充满了瘴气,误饮者会中毒,中毒重者会呈现疯狂乱跳状态。由于生活环境的恶劣,古代越人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神灵,而部落的族长在充当统治者角色的同时,也充当了巫的角色。禾楼舞的舞蹈动作原始、粗犷,跳舞者头戴假面具,身穿黑色衫裙,头戴小竹笠,腰扎围巾,脚蹬麻鞋。身披红袍的“族长”(亦是人神相沟通的巫师)头戴莲花冠,系红色间黄披肩,左手执牛头锡杖,右手摇着一个系有彩带的铜铃,铃声起着震慑和号召众“族人”的作用。

  三国至唐这一部分人被称为“僚”,民族融合、民族迁徙使得“僚”人能有更多机会吸收汉文化,进而促进了“禾楼舞”的进一步发展。“僮”这个民族名称直到南宋时期才取代“僚”。南宋末年的李曾伯在上宋理宗的“奏议”中,曾提到宜山有“僮丁”。宋人朱辅在《溪蛮丛笑》中进一步指明南方“洞民”有五:“曰苗、曰瑶、曰嘹、曰僮、曰仡佬。”南江当时是中原通往南方海岸最便捷的交通要道,文化传播的大趋势是中原文化从北向南传承。明代时期连滩地区聚居多是瑶族人,禾楼舞也由瑶族人接收并传承。真正发展期应在明代万历年间,广东总兵张元勋率大军对三罗地区的瑶人征剿成功之后,汉人陆续来到此地定居安家,“禾楼舞”接受了汉人改造并且再次得以稳定传播。

  清代由于儒道佛文化和民间文化相互渗透,作为民间酬神的禾楼舞也被道教和佛教渗入。清康熙年间《罗定州志》载:“十月,田功既毕,村落报赛,田租各建小棚,坛击社鼓延巫者饰为女装,名曰禾花夫人,置之高座,手舞足蹈,唱丰年歌,观者互相赠答,以为乐唱。毕以示禾穗分赠,俗为之跳禾楼。”清道光四年(1824),《东安县志》载:“冬十日,田功告成,村落中各设醮报赛,另建一小棚,高二丈许,巫易女服,歌舞其上,名曰跳禾楼。”民国二十三年(1934),广东省民政厅厅长株翼中到郁南视察,提到:“酬神建醮之举,一岁之中,屡见不鲜。且以男巫饰女子,名‘调禾楼’,于夜间举行。”(《广东全省地方纪要·第七十五编·郁南县》)

  4.禾楼舞所需器具及其舞者装束巫师装束:牛头锡杖(16米长,1条)、披肩(1件)、铜铃(系有彩带)、麻鞋。

  男舞者装束:斗笠、黑衣、黑裤、围巾、麻鞋、牛角号。

  女舞者装束:斗笠、黑衣、黑裙、麻鞋、藤环、挂肩饰物(麻布绣动植物图案)。

  道具:面具(纸制造,上图彩)、竹筒火把、稻穗。

  伴奏乐器:大鼓(1只)、大铜锣(1只)、小铜锣(1只)、大铜钗(1只)、小铜钗(1只)、唢呐(2支)。

  5.禾楼舞的表演仪式禾楼舞体现着我们国家乡土艺术最基础的“底色”,它不属于任何专业阶层,甚至可以说是彻底的“草根艺术”。它通常在乡村举办,秋收后晚上跳。演出人员都是业余的,除了演出时大家聚在一起,其余时间还是自己做自己的工作。演出的地点多在社坛前、庙堂前或地堂(晒谷的禾坪)上,搭禾楼的材料为稻草、木、竹条,形状为四方形,三米长、三米宽、一米半高,舞台上面用禾把捆住。搭起禾楼后,村民们用果品来供奉、祭祀土地神,当然也可以请雷神、雨神等作陪。由于受瑶传道教的影响,禾楼舞的传承人中也有兼做道士的,尤其是他们通常会在醮期选择跳禾楼舞,因此他们往往又会多请些如太上老君、财神、寿星等神仙。现年77岁的禾楼舞第三代传承人胡泉先生,就曾从事道教做醮、斋业数十年。

  请神、祈神项目完成以后,巫师(多为部落族长)披着禾秆装就在台上边跳边唱,唱词为禾楼调。

  舞蹈开始前,鼓乐手先唱:(领)登上禾楼齐颂唱(呀)。

  (齐)欢乐唱(啰)。

  (领)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我歌齐歌唱(咯)。

  (齐)我歌齐歌唱(啰)。

  (领)跳起唉,跳起来禾楼舞起来(咯)。

  (齐)舞起来(咯)。

  (领)欢乐游,庆丰收(咯)。

  (齐)此叮茶叮响(啰),呜—喂!

  唱完以后,领舞者(巫师)一人,头戴羽毛装饰的冠帽(受瑶传道教影响,也有直接戴莲花道冠的),脸戴面具(额上画有“火”图形),衣裤为黑色,左手拿牛头锡杖,身披披肩一件,右手摇着一个系有彩带的铜铃,脚穿麻鞋带头出场,举锡杖绕禾楼一圈。接着众舞者依次出场,男舞者头戴斗笠,脸戴男面具(纸制造,上图彩),衣裤为黑色,腰束围巾,右手持火把,挂有牛角号。女舞者头戴斗笠,脸戴女面具(纸制造,上图彩),耳戴藤环,衣裤为黑色,双手捧一扎稻穗,挂肩饰物(麻布绣动植物图案)。在铃声的号召下,在节奏强烈的鼓乐、唢呐声中,舞者摆身、摇手、踏足,向东南西北四方起舞,然后过火门,叩拜田地,双手将稻穗举过头顶,在巫师摇铃祈福下,庆祝丰收,祈求上天赐福,保佑风调雨顺。

  (三)整理分析阶段

  1.整理民间传说

  每个原始傩舞的背后都必然有一些民间传说在支持着,以便有更多的爱好者聚集在周围。对于禾楼舞,连滩当地有神话传说流传。现将目前整理出较为全面的神话传说展示如下:很久以前,连滩一带连年旱灾,许多谷粒只有空壳,百姓叫苦连天。歌仙刘三妹路经连滩,问明原委,很同情灾民,告诉人们:“要唱歌来倾诉生活的不幸,用跳舞来感动天上神仙,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平安。”于是人们唱歌跳舞一连三昼夜,果然这事被神农氏知道了,便叫他的曾孙女禾花仙女赶到南江流域察看灾情。当禾花仙女看到连片干涸的土地和枯萎的禾苗时,十分心痛。在夜深人静时,她将自己的乳汁挤出来,干枯的水稻吸收了乳汁后立即复苏了,干瘪的稻谷立即变得饱满起来。当地百姓为了纪念禾花仙女的恩德,于是规定每年中秋节前后,收获稻谷时节便聚集在一起,在禾秆、竹木搭成的楼棚上跳舞,通宵达旦,共庆升平景象,这种舞蹈就是最早的禾楼舞。与此同时,村民们还在连滩五显庙立禾花仙女的神像祭祀。

  2.梳理传承人传承谱系

  在与禾楼舞传承者傅志坤先生的交流中,我们了解到禾楼舞的传承上主要以师传为主。

  表2禾楼舞的传承情况表

  代别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文化程度传承方式学艺时间居住地址第一代叶其俊男不详不详师传不详连滩镇康福源男不详不详师传不详连滩镇傅二男不详不详师传不详连滩镇第二代莫进东男不详不详师传不详历洞镇谢进耀男1893年5月不详师传不详连滩镇余娣女1904年3月私塾师传不详连滩镇思和村蔡富柏男1906年6月私塾师传1930年连滩镇西坝村第三代蔡俊君男1930年7月小学师传1946年东坝镇虎岩村胡泉男1933年9月小学师传1947年连滩镇高街叶继标男1928年6月小学师传1948年连滩镇上乔村余植祥男1934年6月大学师传1951年连滩镇龙岩村

  第四代朱展英男1938年8月初中师传1968年连滩镇维新路傅志坤男1947年9月高中师传1968年连滩镇维新路卢景标男1955年7月初中师传1969年连滩镇平山路尾村赵雁南男1961年8月初中师传1968年连滩镇维新路

  3.整理禾楼舞唱词以及山歌

  目前郁南的禾楼舞已登上舞台,但在演出时间上有所限制,通常表演为5~6分钟,由于时间的限制,禾楼舞唱词有时不会出现。

  禾楼舞唱词除了在禾楼舞表演仪式中鼓乐手所唱的之外,最主要也是最核心的是这么四句:登上咧,楼台咧(个)跳禾楼,风调咧,雨顺咧,庆丰呀收。

  摇肩咧,欢歌咧,太平世,众执咧,穗铃咧,咏金秋。

  此外我们还发现在丘均主编的《肇庆民间歌谣》里,收录有当时民间歌谣采录者陈良佳从第三代传承人胡泉先生那里收集的歌谣:“登上楼台跳禾楼,风调雨顺庆丰收。六畜兴旺万民乐,众提彩灯游呀游。”

  我们从第四代禾楼舞传承者傅志坤先生的访谈中了解到,他当年在向第三代传承者余植祥先生学习时,余先生曾提到禾楼唱词还有几种,有一种是以唱农事节气为主的,从一月一直唱到十二月。因为年代久远,余先生也记不大清楚了。

  在连滩山歌中也有一首专门唱禾楼的,现收录如下:唱起禾楼庆丰收,禾楼跳起人长寿,明月火堂如白昼,号角鼓点迎笑眸。

  笑眸篝火映禾楼,大喜日子游呀游,火把面具样样有,禾楼手执神庇佑。

  庇佑齐众歌同奏,国泰民安五粮茂,风调雨顺酿美酒,饮酒唱歌颂丰收。

  丰收搭台跳禾楼,大细老嫩唱一兜,禾楼山歌连滩有,如似高山水长流。

  歌永奏,直唱有返头(啰喂),歌乡年年舞风流。

  4.调查禾楼舞人员构成现在郁南从事禾楼舞表演的主要有四批人,第一批是禾楼舞发源地连滩的民间艺人以及当地的农民群众,第二批是郁南县委直属机关的爱好者,第三批是在禾楼舞培训班中学习的郁南县都城地区中小学音乐舞蹈老师,第四批则是郁南县一些中小学的学生。

  5.了解禾楼舞当代发展以及保护措施

  新中国成立后,禾楼舞的表演依然在进行。据访谈调研了解,1951年第三代传承者余植祥先生曾跳过禾楼舞。1959年,连滩高枧村的禤坤、西坝村的蔡富柏及上桥村的叶继标等人曾在连滩人民戏院表演过禾楼舞。20世纪60年代,连滩群众曾以竹木搭禾楼棚,在连滩张公庙及猪头岗等地表演禾楼舞。20世纪60年代后期,禾楼舞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被当作封建迷信而被停止活动。2000年,郁南县连滩“第五届民间艺术节”首次推出当地民间艺人排演的禾楼舞,并受到了当地政府的重视。2000年,郁南县委、县政府划拨专款3万元,连滩镇政府向社会筹集资金2万元,作为挖掘和整理禾楼舞的专项资金。自2001年起,政府每年拨专款3万元来扶持、保护禾楼舞,至今已经投入扶持资金20多万元。2003年投资350万元兴建了12万平方米、采用花岗岩大理石铺砌的连滩文化广场,为禾楼舞的表演提供了广阔的平台。重新挖掘整理后的“禾楼舞”也不负众望,刚登上舞台便多次获得大奖,如2002年和2003年在“广东省首届民间艺术大赛”和“广东省第二届民间艺术表演大赛”中均获得银奖,2005年获“首届岭南民间艺术汇演比赛”金奖。

  在田野调查中,我们发现随着社会发展,一些传统的民俗文化日益衰落,古老的禾楼舞如果不继续加大挖掘、整理力度,它将存在消亡的危险。虽然禾楼舞已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目前的传承现状仍不容乐观。由于禾楼舞历史悠久,相传的人员不多,一些年事已高的艺人年老体弱,口传身授极为吃力,对一些舞蹈动作也逐渐淡忘,而且有些艺人已经相继谢世,所以加大挖掘和保护力度乃当务之急。在历史的长河里,禾楼舞在人们每年稻作农耕祭祀仪式中得到传承。而今禾楼舞受到市场经济商业化的冲击,同时人们的审美观发生了改变,青少年尤其是男生对禾楼舞的兴趣不大,因此参加演出活动的人员也越来越少。

  二、禾楼舞的象征与崇拜

  禾楼舞不是简单的个体行为,而是集体意识的体现。任何单独的个人都无法完成整个禾楼舞的表演。在表演之前,巫师(或部落族长)为神代言,因此他的声音以及动作都具有通灵的作用,但巫师本身不是神,神还是属于大家的,这让大家在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感召之下,感觉不到个体与文化的差异。在整个表演的过程中,任何一个人都在享受着狂欢和愉悦,过火门,拜天地,接受着上天的恩赐。郁南的禾楼舞多选择在中秋期间举行,这正是家家团圆的日子。以这个民俗节日作为一种精神建构,自然也是一种灵魂的洗礼,它的集体象征体系已经融入常态生活中。

  我们知道,在人类早期社会中,农业活动的表演内容是整个傩舞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吕氏春秋·古乐篇》记载葛天氏部落的乐舞所表达的是远古先民对农耕活动的重视以及祈愿神魂相助的心理。禾楼舞从本质上说属于一种祭祀活动,属于农业神魂祭祀的舞蹈。这源于古代人们相信万物有灵的心理。稻谷自然也有它的魂魄,如今在云南傣族大部分地区,无论是播种或收割,都必定由主妇带头开始作业,其时要用“鬼鸡”和糯米饭来献祭于“谷魂”。在禾楼舞所依托的民间传说中,禾花仙女用自己的乳汁浇灌禾苗,唤醒这些“谷魂”,从而使稻谷丰收。

  除了神灵崇拜和谷魂崇拜,我们还可以从禾楼舞舞者的装束和表演中看到其他一些崇拜。结合以往论者,现整理如下:

  其一,黑色崇拜。这个观点最先由费师逊提出,他认为禾楼舞舞者皆身穿黑衫裙,头戴黑凉帽,脚穿麻鞋,这与乌浒人崇尚黑色有关。乌浒人以黑色大乌龟为图腾,至今仍在民俗节日中保存着黑色大乌龟,作成对的表演。对此,张富文认为这与连滩当地的地理状况有关。连滩当地森林茂密,落叶淤积,流经的河水因而带黑色,有黑水河之称。我们认为乌浒人的黑色崇拜可能与秦朝平定百越有关。秦朝服色重黑,《史记·秦始皇本纪》有言:“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

  其二,耕牛崇拜。这个观点在早期的禾楼舞研究中就已被提出,研究者认为中原人民大量南迁,在带来了中原先进生产技术和文化的同时也带来了耕牛。耕牛的出现使得耕作物丰收,因而牛被当地少数民族奉为神物。作为原始傩舞的“禾楼舞”,其中处处可见对牛的尊崇。身披红袍的“族长”左手执牛头锡杖,牛头锡杖代表着一种神圣而不容侵犯的权威。此外,舞者在牛角淳朴而雄浑的音调下起舞,而牛角是领导力的象征,它指挥着整场傩舞的进行。

  其三,火崇拜。禾楼舞中舞者围着火堆起舞,举火把,过火门,这反映的其实就是原始的火崇拜。根据传承人介绍,过了火门,象征着来年平平安安,生活过得红红火火的。不过我们根据调查,觉得这只是火崇拜显性方面的表现,禾楼舞中火崇拜深层次地隐喻着连滩地区原住居民生活方式以游牧为主转为以农耕为主,对火的使用增加进而始终保持敬畏以及崇拜。

  其四,英雄崇拜。文明的进化,神话的创设,使得禾楼舞中多了一个拯救黎民的女性英雄即“禾花夫人”。她因拯救了黎民而被人们当作英雄一样来爱戴,并作为一种显性符号在舞蹈中展现出来,另外当地人民还在连滩五显庙立禾花仙女的神像祭祀。

  三、禾楼舞研究发展态势前瞻

  本次田野调查所揭示的只是“禾楼舞”研究的极小一部分内容而已,为了让禾楼舞更好地发展和传承下去,我们根据现在禾楼舞研究的发展态势,拟出如下的八大研究课题。

  (一)禾楼舞的原生态研究

  “原生态”既可以解读为“原始的生存状态”,也可以解读为“原生的生存环境”。这个词语来自自然科学领域,就艺术尤其是舞蹈而言,这个“原生态”应该是积淀了人类原始的自然特性,保留了人类进化的印迹。在禾楼舞的历史发展脉络中,我们可以看到禾楼舞的产生是由于当地人民生存环境的“第一生态”相当恶劣,古越人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神灵,而部落族长在充当统治者角色的同时,也充当了巫的角色。巫是这种舞蹈的创造者,随着当地的民族关系演变,充当“禾楼舞”改造者的有东汉时期的乌浒人,三国至唐时期的僚人,以及在之后的瑶族人和汉人。

  (二)禾楼舞的音乐研究

  在禾楼舞演出过程中主要有两类音乐形式:人声和器乐。人声有唱腔、颂白等形式。器乐有器乐曲和锣鼓伴奏等形式。此外,它的曲调、唱词、乐谱、音乐发展历史等,都有待我们去挖掘和研究。

  (三)禾楼舞的舞蹈研究

  相较于音乐而言,禾楼舞最主要还是通过舞蹈进行演绎,因此我们有必要对禾楼舞的舞蹈动作语言以及形态进行分析和解读。在理论方面,我们可以运用舞蹈身体语言学、舞蹈生态学的一些研究视角与方法。

  (四)禾楼舞与连滩山歌研究

  现存的禾楼舞真正的发展期是明代万历年间,当时广东总兵张元勋率大军对三罗地区的瑶人征剿成功之后,大批汉人陆续移居此地,禾楼舞接受了汉人文化进而稳定传播,成为维系民族感情的纽带。连滩山歌于明朝隆庆年间开始传唱,因起源于连滩而得名,是民间群众抒发内心感受、表达情意的一种民歌,主要有独唱式、对唱式和擂台式三种唱法,曲调爽朗、明亮,曲谱调子基本固定,多在节日、喜庆、丰收、集会、祭祀或劳动中咏唱。

  (五)禾楼舞的面具研究

  戴面具进行演出是禾楼舞的典型艺术特征之一。面具可以将人(演员)转化为神或魔,它是一种象征,以独特的图案以及色彩震撼着观众的心田,使人们从中获得振奋与鼓舞。如果失去了面具也就表演不了禾楼舞。原始的禾楼舞面具,据传承人介绍早已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被没收了。恢复禾楼舞表演以后,凭着儿时记忆,大家也曾重新制作禾楼舞的面具,但是使用那些仿古的面具表演起来,从观众反映来看,效果并不好。因此传承人和当地艺人将面具进行了改良,从娱神向娱人进行转化。

  (六)禾楼舞的民间故事研究

  在调查中,我们还发现了一些与禾楼舞有关的民间故事,不过这些故事我们未必能像民间传说一样收集完整,因此没有加以附录,但这可以留到以后加以分析研究。比如在瑶民的口头故事中,提到了禾楼舞与瑶族女首领胡映雪有关。胡映雪能歌善舞,经常带族中男女与各族进行联欢,尤其在丰收之后。在月圆之夜,他们用稻秆盖一个木棚(舞台)取名“禾楼”,他们跳的就是禾楼舞。

  (七)禾楼舞的宗教研

  究现存的禾楼舞受到宗教的影响很大,从了解到的传承人的职业来看,他们早年都从事过宗教祭祀方面的事务,在当地被称为“喃呒佬”,因此在禾楼舞中有儒、释、道三教的渗入,但最主要还是道教。对于中国文化根柢,鲁迅先生曾说过:“中国根柢全在道教,此说近颇广行。以此读史,有多种问题可以迎刃而解。”连滩一带是多民族聚居点,尤其以瑶族最为鼎盛,禾楼舞中瑶文化成分很浓郁,而瑶传道教对于禾楼舞的影响非常大。理解了瑶传道教,我们就能更准确地把握禾楼舞的精髓。

  (八)禾楼舞文化的旅游开发

  南江文化旅游业蓬勃兴起后,禾楼舞也进入了旅游市场,其现实需求量不小,潜在需求量更大,市场前景看好。相对于以前旅游资源主要集中在国内著名的、品位级别高的名山大川和历史文化两个领域而言,民俗旅游不仅能观看,而且可以参与到原生态的歌舞表演中去,这对游客来说无疑更具有吸引力。从游客的出发点而言,他们出来旅游的目的是寻找新鲜事物,增长知识阅历和获得快乐。生活在都市的游客们,他们希望能通过旅游来释放平时的压力,进而能寻找到原生态中符合人性美好的一面。禾楼舞用古朴、欢快的舞蹈传递给游客新奇的感受,使大家互动起来,同时,过火门也给游客带来了未来的好运与快乐。

 

  作者邓辉,系暨南大学文学硕士;马骋,系广东罗定职业技术学院教育系讲师。

  来源:省政协文化和文史资料委员会与省社科联联合征编出版的《岭南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