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德:记忆中的文献馆

2023-08-24 来源:本网

  几张泛黄的照片把我拉回童年岁月,重回广东文献馆(广府学宫),那是1946-1948年间我父亲工作的地方,也是我常去游玩之地。

  广府学宫始建于北宋庆历年间,初位于今光塔路一带,随着王朝更替、战火纷飞,几经迁徙,南宋绍兴三年(1133年)迁至如今的文德路一带,范围包括今中山路、文德路、文明路至府学西街之间的一大片区域。

  广府学宫坐北朝南,以广州城的文明门与番山连成的一条线为中轴线,对称排列,前有玉带濠,后有禺山坡,左有文溪,右有仙湖……

  当年的广州有广府学宫、南海学宫、番禺学宫三大学宫,其中数广府学宫最大。

笔者和哥哥摄于大成殿内

  正中是大成殿,供着孔子的牌位,两边摆放“四配”(又称四公、四圣),包括颜渊、子思、曾参、孟轲的牌位,东西两厢摆放孔子七十二弟子中的代表人物十二位哲人的牌位。

  大成殿前有月台,后院有两排廊屋,里面供着孔子七十二个弟子的牌位。

  学宫门前,竖着两块“文武官员至此下马”的石碑。每逢春秋祭日,政府官员都会来这里祭拜孔子。

  以两广总督为首的文武官员在这里焚香点烛,供奉谷物酒肉,排班奏乐,叩首跪拜,十分虔诚。

  随着岁月流逝,朝代更替,当年的学宫被一点一点地蚕食,到了上世纪初,教忠学堂(今十三中学)、广州市立图书馆都在它的地头建起来。抗战期间,广州沦陷,它成了日伪驻军之地,满目疮痍。

  抗战胜利后,1946年1月25日,广东省务会议通过了设立广东文献馆的决议,址设广府学宫,时又称“文庙”。简又文是文献馆专任委员。

  因为1940年中国文化协进会成立,我父亲黄般若是筹备委员会委员、美术研究委员会委员,并兼任总务组主任。

  为“研究乡邦文化,发扬民族精神”,中国文化协进会在香港冯平山图书馆举办的“广东文物”展览,父亲在场地和设备都不充足的条件下,组织展出文物两千多件,从征集、展出到发还都没有出现失落和损坏的情况。

  展览结束后出版了三巨册《广东文物》,从摄影、制版、编图像、总校对都是由父亲担任。有鉴于此,简又文再次找他搭档。

  文献馆开始时计划设六个部门,各部门设干事一名:图书部陈德芸,艺术部黄般若,研究部饶宗颐,编译部李景新,工程部简又文兼,总务部周文刚。另置秘书一名,由饶宗颐兼任。

  后因研究、编译两部门工作未能展开,饶宗颐、李景新请假不干,于是干事只有黄般若、陈德芸、周文刚三人(不久,陈德芸病逝),另有助理干事二人,雇员四人,杂役花匠共五人。

  沦陷期间,文庙被日伪军队占领,门墙房舍,均被破坏,园林树木,大半无存,大成殿及两庑所祀先圣先儒牌位被毁殆尽,仅至圣孔子牌位巍然独存,然牌位上的金粉已被刮剥。

  抗战胜利后,文庙又被国民党军队占领,变成驻兵养马之地,大庙内外,瓦砾粪秽,堆积遍地,整个学宫沦为荒芜废庙。


  文献馆筹备伊始,连办公的地方也没有,我父亲经营的“友石斋”离学宫大概只有百步之遥,便成了文献馆临时的办公室。

  当文庙门前挂起了“广东省文献馆”的时候,简又文在友石斋接受记者采访:“现在的文献馆只有一个空洞的广府学宫,连桌子也没有一张,不过最近的将来,它可能会成为一个灿烂的文化公园。”

  他绘画着文献馆的未来——

  未来的广东文献馆是一个美丽的文化公园。

  学宫里有方池,有假山,有石桥,四周植满了名花异卉,在浓荫深处,错列了无数小室堂,大成殿上仍供奉着孔圣,左右陈列了乐器。

  殿的两侧有抗战室,革命室,中山室,六祖室和陈白沙室,堆满了先贤的文章和遗物,更有古董室,架列了陶器、瓦器和精纤的古玉。

  图书馆有满柜的地方志和古本画,美术室的壁上悬有字画,桌上陈列着雕刻品,在鸟语花香当中,任由游客尽情地浏览。

  这里每个星期,有一个文献讲座,聘定了名流,轮回地演讲,供给人们以文献常识,并为利便文化的研究者起见,开放图书馆,供给各期的研究资料,此外并定期出版刊物,发扬广东文化。

  他深情地说:“我希望这是事实,而不是幻梦。”

  同人首先清除文庙里的瓦砾芜秽,次即逐步修葺垣墙屋宇庭阶池桥,布置前后花园,广植花木。

  大成殿孔子牌位及神龛两旁陈设及原有的乐器祭器,或寻回或重置。以殿堂作礼堂讲坛,为宣扬文化之用,亦无背古圣杏坛设教之旨。

  两庑北首由热心人士捐资修葺,重制先贤先儒牌位奉祀。大成殿之孔圣牌位及神龛亦粉饰一新。西庑南首暂用为古物保管室;东庑中部辟为文物保藏室,南首辟作古物陈列室。

  两庑内外均加以修葺粉饰,使与全庙内外色调和谐配合。大成门西边房屋两间,分别是艺术室、陈列室;东边两间为革命文献室及图书室、阅览室。西偏殿三间为馆员宿舍及餐厅,东偏殿三间为办公室及会客厅。

  东偏殿内进“岭南第一儒林”,改为藏书室,办公室。另东边一大间为会议室。

  “儒林”南首空地为花圃,再南即旧大门楼,大成门前正中大天阶,阶石全部重铺。

  大门内有泮池,石桥,假山,小亭,东西两门楼,东西两廊,均一律加以修理或改建。另砌通桥环池石路数条。至学宫原有石碑,则有一部分移置两廊及门楼。“文武官员至此下马”两石碑之后各竖四丈余高之大旗杆。

  最大的工程是改造头门及外墙。原有大石牌坊一座,重加粉饰,只将坊侧旧墙拆卸,在南面数十尺外,沿文明路周边改建新墙。

  墙外围以石栏杆。又将对面马路的青云桥畔的大石牌坊移到文献馆的大门。文庙旁废置一隅之“贤关”“圣域”两石牌坊移建于大门两旁。

  此部工程完成后,文庙内部增地数千方尺,外观亦极堂皇壮丽。全庙庭阶花园假山以及大门墙外,广植花树百余株。其中以大成殿前及大门内之大柏树十余株为最伟观,这是各文献委员手植下的。

  文庙经此一番修建、保存原有之庄严气象及壮丽景色,焕然一新。宫墙依旧,泮水常清。花木扶疏,时挹惠风之习习。庭阶肃穆,重瞻圣庙之峨峨。

  广东文献馆于1946年9月19日正式开馆。1949年1月,国民党政权“迁都”广州。2月24日,内政部、国史馆迁入广东文献馆,从此警卫森严,文献馆宣布停止开放。

  文献馆存活不到三年,但成绩斐然。

  我父亲在文献馆留下了多张照片,而我儿时在文献馆内的照片,应该是在1948年夏天拍的。

  那时我父亲没那么忙的时候,都会先到文献馆对面的“明珍茶楼”(那是一间二喱馆,用的是方桌,桥凳,档次远低于城隍庙对面的“妙奇香”)。于是我一早便守着门口等父亲出门,生怕他“卖甩我”。

  父亲饮完茶再回文献馆上班,我们很多时候跟着去玩,虽说不知道那些陈设是什么,但总对大成殿至圣孔子牌位充满好奇,还有大殿里那红红的圆柱(那是两个人也抱不住的),殿外的柏树,大门那边的方池、假山、石桥……都是我们流连忘返的地方。

  广州解放后,广府学宫被改为市工人文化宫,一点可供追忆的遗迹也没有了,唯一熟悉的大成殿旧址,已变成了榕泉电影院……

  原文载于2023年8月22日《羊城晚报》A10花地版

  文/黄大德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