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真宗朝在历史上除了澶渊之盟,戏剧性事件很少,但在王瑞来先生看来,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二十几年,却是中国政治史上最值得研究的典型年代。宋太宗大规模开科取士,积累了能量巨大的士大夫阶层。到了宋真宗朝,士大夫政治全面登场,让皇帝的行政实权趋于虚化,演变出士大夫主导下的君臣共治这一历史形态。皇权在历史上权力结构中的角色,由此被重新定位。
近日,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君臣:宋代士大夫政治下的权力场》一书,该书以北宋真宗朝为剖面,完成了对中国历史上皇权问题的一次总体观察。书中讲述的真宗朝五位宰相,几乎囊括了中国古代宰相的基本类型,真宗朝所奠定的制度基础和权力结构,深刻影响了此后中国历史的政治走向。宋代士大夫政治形成的精神基因,时至今日依然影响着中国知识人。
作者简介
王瑞来,史学博士,现为日本学习院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研究员,并执教于早稻田大学、四川大学等高校。出版《宋宰辅编年录校补》《宰相故事:士大夫政治下的权力场》等中日文版学术研究和古籍整理著作三十余部,发表论文近三百篇。专注于士大夫政治和宋元变革论两大议题的研究。
内容试读
第五章 宋代权相第一人:“罔上弄权”的丁谓(节选)
丁谓的出身虽非显宦,但在他未入仕时,其父已经为他攀上了新贵,让丁谓做了后来成为参知政事的窦偁的女婿。尽管窦偁在太平兴国七年(982)仅仅做了半年参知政事就去世了,但作为执政大臣,应当说影响还是在的,这无疑是丁谓入仕后可以利用的资源。丁谓受知于王禹偁,固然是由于孙何的引荐和自身的才能,但也不能说与他是窦偁女婿的背景全然无关。入仕前的士人,流行把自己的作品托门路拿给高官或名人指点,以求得到赏识,这在当时叫“贽文”。一旦得到赏识,也就等于投到这个人的名下,成为其门生。而作为“座主”的人,则有义务提携门生。
在士大夫社会里,人们以关系的亲疏远近,形成了一个个关系网。这种关系网,犹如石子投入池中形成的涟漪,从核心开始,一圈圈向外扩张。即使是朋友的朋友,也会互相扶持。入仕前的丁谓,不仅得到了窦偁和王禹偁的赏识,还得到一个以文学自负的知州龚颖的器重。这些人的揄扬,在士大夫圈内形成一种舆论,这种舆论先声夺人,直接帮助丁谓在仕途上脱颖而出。
丁谓由于进士及第的名次在前十名,所以直接被任命为大理评事、饶州通判,而未经历县一级的职事。不像寇准,及第后被派到遥远的巴东县,一干就是几年。丁谓也真是幸运,在他进士及第的第二年,朝廷就下令“京朝官未历知县不得任知州、通判”,他在饶州刚刚逾年,就被召入朝,做了直史馆。没多久,以太子中允充任福建采访,被派遣出去。丁谓做调查很尽职,还朝后,“上茶盐利害”,大约让太宗很满意,便被超迁,再度派往福建,担任福建转运使。
入仕后仅三年多就做到了位于知州之上的封疆大吏转运使,这在宋代是很少见的。不过,这也反映了宋初转运使不限资序的事实。担任转运使需要有一定的级别,则是仁宗朝以后才有的事。《太平宝训政事纪年》卷二记载富弼的议论:“祖宗朝转运使并是朝廷先择举主,举主择转运使。惟材堪者为之,不限资序。今来转运使只是依资循例,又不由举主,所以大半不才,致州县之不治也。”
从富弼的话看,当时任命转运使需要有举主推荐。究竟是谁推荐了丁谓,文献没有记载。估计是对丁谓极为欣赏的王禹偁,因为当时常常让近臣推荐担任转运使的人选。在前面引述的《太平宝训政事纪年》卷二富弼的议论之上,就是“诏三司使、学士、两省、尚书丞郎、知杂御史,各于常参官内举材堪转运使者”的记载。王禹偁《送丁谓之再奉使闽中》一诗的注云:“予在西掖尝举谓之。”当时,正值王禹偁再度出任知制诰并继而升任翰林学士,因而与其自注“在西掖”相合。
可以推测,王禹偁的推荐得到了时任参知政事的寇准的支持。因为在王禹偁的揄扬下,寇准对丁谓也很欣赏。朝廷的人事任免大多是几方面的合力所形成,而不可能是皇帝或宰相等个人的独断。
在太宗驾崩、真宗即位的至道三年(997),丁谓还朝,担任三司户部判官。又隔一年,因“峡路蛮扰边”,丁谓被派往四川,“至西川及峡路体量公事”。刚刚即位不久的真宗不大可能了解丁谓,这项任务当是朝廷所委派。丁谓很卖力,“还奏称旨”,即还朝后的汇报让真宗很满意,当然也让朝廷很满意,于是很快又被任命为峡路转运使派往四川。不久,川峡分为四路,丁谓被改任为夔州路转运使,继续留在四川。这一留就是五年,直到朝廷和真宗都觉得有些对不住丁谓时,才让他举官自代,使其得以还朝。
迟迟不让丁谓还朝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他干得太好了。当然,丁谓被长期留在四川,也有客观原因。丁谓在四川期间,发生了王均兵变,波及的地域很广,朝廷花费不少时间和兵力才将兵变平息下去。为了稳定平乱后的四川局势,朝廷也需要丁谓这样能干的要员继续留在四川。不仅如此,在平定王均兵变之后,朝廷还把翰林学士王钦若、知制诰梁灏等皇帝的近臣作为安抚使派往四川,处理平乱后的各种善后问题。而丁谓的作为也的确没有辜负朝廷的期望。首先,丁谓对骚扰边境的蛮族酋长“谕以祸福”,使其“作誓刻石立蛮境上”,“不敢犯边”。接着,丁谓以盐易粟,既安抚了因缺盐而骚乱的边地民族,又解决了边境驻军粮食不足的问题。丁谓在四川的五年间,边境一直比较宁静。
真宗大概很惊讶于丁谓的本事,于是“手诏问夔州路转运使丁谓,如何得边防久远宁帖,蛮人不敢为非”,丁谓上书回答:“若所委之官,不邀功,不生事,以安静为胜,凡所制置,一依前后诏条,则群蛮必不敢抵冒,妄干天诛矣。”可以说丁谓说到了点子上。历代中原王朝在处理同周边民族的关系上,许多纠纷是由于边将邀功生事造成的,所以丁谓务为安静,使双方得益。丁谓的处置方式,使他在边民中获得极大的好评。
为了让丁谓安心守边,朝廷以皇帝的名义对丁谓升官赐钱。
尽管丁谓安边有功,但其实有些功劳也并不属于丁谓。
在贪他人之功为己有这一点上,丁谓和被称为“五鬼”之首的王钦若的行为并无二致。在真宗即位之初,王钦若就把别人提出的蠲免天下逃赋的建议,抢先向真宗汇报,而赢得了真宗的好感。这件事只是使丁谓奸狡的一面微露苗头,而他毕竟在危险且艰苦的边地坚守了五年。丁谓的这些苦劳与功劳,再加上以前任福建转运使时的贡茶功绩,最终使他在还朝后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来源:南方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