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不逾岭而名动全国的黎二樵

2023-04-27 来源:本网

  清代乾隆年间,以诗、书、画“三绝”著称的,北有郑板桥,南有黎二樵。黎二樵名简,字简民,一字未裁,顺德人。因爱罗浮(东樵)、西樵二山之胜,故号“二樵”。

  黎二樵之“三绝”,以诗为最,画次之,书又次之。他不仅在广东享有盛誉,而且诗名、画名远播中原和江南,被誉为足不逾岭而名动全国的诗人和画家。与他同时的前辈和同辈诗人,以及一些诗坛的后起之秀,都对他表示钦仰。如直隶大兴(今北京)的翁方纲,四川的李调元,山东的李文藻,江苏的王昶、洪亮吉、刘嗣馆、孙尔准、侯云松、郭麐,浙江的许宗彦、钱仪吉、许乃济、屠倬、姚燮、陈鸿墀、李慈铭,江西的曾燠、吴嵩梁,福建的伊秉绶、林昌彝、丘炜萲,广西的王拯,湖南的易顺鼎等人,都分别有诗文给予极高的评价。翁方纲是当时的诗坛领袖之一。他曾从丘学敏处索得黎二樵诗稿,手为点定,十分激赏。后又将所著《杜诗附记》寄赠二樵,征求他的意见。翁曾有句云:“寄语二樵圆夙梦,苏门学士待君来。”表达了一个前辈诗人对后辈的赏识和器重。

  王昶是当时诗坛上另一位有名的人物,他所编选的《湖海诗传》,专门辑录同时交游的友朋之作。他从许宗彦处辑获黎简不少诗篇,盛赞其诗“峻拔清峭,刻意新颖,言人所不能言”,誉之为当时岭南诗人之冠。

  洪亮吉在《北江诗话》中,对黎简的诗作一再推许。他说:“余于近日诗人,独取岭南黎简及云间姚椿,以其能拔戟自成一队耳。”又说“黎明经诗,如怒猊饮涧,激电搜林。”又说:“作诗句难,造字更难。若造境造意,则非大家不能。近日顺德黎明经简颇擅此长,惜年甫四十而卒(按:此说误,应为五十三岁),然所存诸诗,尚足以睥睨一世。”赏誉可谓极高。

  郭麐诗风轻巧清隽,与二樵之清刻幽峭大异;但他极赏二樵之作,在《灵芬馆诗集》中一咏再咏。他先在《舟中读黎简民(简)五百四峰堂诗竟,用其读黄仲则集韵题之》一诗中,称誉“黎生产海隅,胸郁大海澜。冥心入百怪,老气横两间”;又在《再题黎简民集》中,盛赞黎二樵“轩天负地才不世。能自树立亦其次。柳开穆修本寻常,特为卑冗扫馀气”。他并不因诗风不同而轻看二樵,这是颇有眼光的。

  与郭麐交好的屠倬,也甚赏黎二樵诗,其《题黎简民集》诗云:“海天花月入穷愁,万象傲茫一字搜。并世几人容阔步,平生此老合低头。”此诗前二句称赞二樵诗善于造字造境,后两句则表示倾倒之至。如此贫誉,可谓极矣!

  许宗彦比二樵小21岁,因其父许祖京任广东布政使,乃随父至粤,得与二樵结识。王昶刻《湖海诗传》,许即以黎诗寄刻。许、黎二人唱酬甚多,具见交谊甚厚。许宗彦《题黎二樵五百四峰堂诗却寄》一诗有句云:“海内赏音谁最亲?独有岭南黎简民。简民为诗苦用心,虚空砍著斧凿痕。眼前常景入句里,百思不到一字新。颇讶肝脾与众异,中有万古骚人魂!”评价如此之高,可见二人相知之深。

  姚燮比二樵小58岁,不及相交。引为隔代知己。他在《灯下读黎简民诗得四章》中,以四首五古,倾吐仰慕之情。诗中有云:“生早四十年,与君定为友。我有心中言,君心先我有。”又云:“前身我或君,君授我如受。”又云:“奠酒君不知,读诗君不闻。安得广漠风,吹醒天南魂”。又云:“寻君我以梦,通我君以神。誓为对垒交,面目何新陈。当嘘万物枯,在在生阳春。此意与君私,匪君吾谁论?”又云:“西樵为地枢,东樵对之碧。造化以二山,交凝作君魄。积诗如恒沙,云水互阖辟。每缘流变多,转使眼界窄。君生万古后,能出万古隙。众星孤月夺,两界一河画。灵均与少陵,抗君不君厄。”惺惺相惜,由衷敬佩,不尽知己之感。

  嘉庆、道光年间,番禺潘正衡癖爱二樵诗画,特辟一室,专事收藏,名为“黎斋”;其所著诗集,则名《黎斋诗草》。潘正衡家有园林,性喜结客,名流入粤者多与之游。谢兰生曾为绘《黎斋图》,省内外诗人纷纷为黎斋题咏,故题黎斋诗成一巨帙。其中以番禺张维屏、三水刘步蟾、江西吴嵩梁、浙江许乃济、江苏仲振履之题诗最突出。潘正衡之曾孙潘飞声,在其《在山泉诗话》中均有称引。这些咏黎斋诗,均着意推许黎二樵,表示十分倾倒。如张维屏有句云:“樵夫当日无寸田,至今手迹人争传。同时数子骚坛盛,君诗自辟蚕丛径。倪黄之画苏黄书,不朽早从死前定。”许乃济亦有句云:“(二樵)尤工书画称轶伦,一一精妙皆入神。异哉此子负三绝,即论四海能几人?我读樵诗辄拜倒,恨不见樵共追讨。买丝欲绣平原君,静室焚香伴洒扫。”浙江许乃济对黎二樵之倾倒,较广东张维屏尤甚。

  近代不少诗人的论诗绝句,均有咏及黎二樵,誉之为一代名家。如安徽方廷楷《习静斋论诗百绝句》咏黎简云:“少年书画已名驰,又见诗歌绝代奇。除却翁山元孝外,有谁难手较雄雌!”把黎简与屈大均、陈恭尹并列,评价极高。又如江西欧阳述《杂题国朝人诗集各一首》咏黎简《五百四峰草堂诗钞》云:“二樵惯觅深峭句,东野玉溪一炉铸。老梅着花霜雪中,愈到搓枒愈妍趣。”此诗点出二樵诗歌的风格特色,并以霜雪中的老梅作喻,深表称赏。福建林昌彝《论本朝人诗一百五首》咏黎简云:“奇笔天风卷海涛,生平字画亦孤标。岭南我定三家集,祧去药亭配二樵。”“岭南三家”指屈大均、陈恭尹、梁佩兰(药亭)。林昌彝认为黎二樵的诗歌成就比梁佩兰高,可取代梁在“岭南三家”的位置。江苏孙雄《论诗绝句·黎二樵五百四峰草堂诗钞》云:“狻猊郁怒饮溪流,语不惊人死不休。陈屈梁程堪嗣响,挥毫字字欲缒幽。”“陈屈梁程”指岭南三家及程可则。此诗谓黎二樵可称以上四家的继响,并着意指出他善于造字造句,出语惊人。浙江的沈寿榕、朱祖谋、来裕询及福建的郭曾炘也在论诗绝句中称许黎二樵,足见二樵在省外很有诗名,影响甚大。

  当代不少著名学者对二樵诗也给予很高评价。汪国垣在《近代诗派与地域》一文中评道:“岭南诗派,肇自曲江(按:指张九龄》……乾嘉之间,黎简、冯敏昌、张维屏、宋湘、李黼平诗尤有名,李氏稍后,卓然名家。而简民所造尤深,今所传之《五百四峰草堂诗钞》,兼昌黎、昌谷之长,工于造境,巧于铸辞。”钱仲联在《梦苕庵诗话》中,极赏黎二樵的五言、七言古体及律诗,称引多达3000字,誉其诗“饞刻奇警,融少陵、昌黎、昌谷、山谷于一炉,尤工写景,在乾、嘉时殆可独步岭南”。钱钟书在《谈艺录》中虽没有专论二樵,但在谈袁枚《随园诗话》涉及二樵时,却对二樵大加称许。钱云:“《随园诗话》卷十六欲搜录‘近日十三省诗人佳句’,无远弗届。当日‘十三省诗人’中,粤东黎二樵简生面别开,幽蹊独往;屠琴坞《是程堂二集》卷四《题黎简民集》至曰:‘并世几人容阔步,平生此老合低头。’二樵亦雅负时誉,与黄仲则神交相思,与孙平叔、许周生推襟送抱;子才《随园诗话》中所及胜流如翁覃溪、王述庵、洪稚存皆称赏之,郭频伽则极口推崇之。子才又尝游粤东,不应不闻斯人。余尝谓实斋‘《随园诗话》独无名’之句,尤堪为二樵诵,心窃怪之。”钱氏又云:“《随园诗话》卷七称孙渊如‘诗近昌谷’,又谓‘清才多,奇才少’,渊如乃‘天下之奇才’;二樵《五百四峰草堂诗钞》卷二十一《赠别沈见亭广文奎还长洲》亦自诩‘我宗昌谷颇能仙’。二子相形,渊如脉张声嘶,血指汗颜,又每似使酒装疯,不若二樵之奇崛而能安闲。‘奇才’之目,当在黎而不在孙耳。”钱钟书于人不轻许可,《谈艺录》如此评二樵,深见二樵之诗力深厚,堪称一代奇才。

  黎二樵在世时,其诗名、画名便远播京师,不少著名的诗人、学者,都以未能与他一见为憾;有的梦见与他交游,有的请他自写小照相赠,有的传他曾入都一宿而去。黄丹书《明经二樵黎君行状》称道:“君足迹不逾岭,海内名士想望风采,咸以不获一见为憾。巨公来粤者,皆折节下君。”足见二樵名声之大。二樵死后,其名益彰;以上所录,可见一斑。近年出版的《辞海》和《中国大百科全书》均收了“黎简”条;新编的《中国文学史》《明清文学史》《岭南文学史》,对黎简均有不同程度的评介;至于众多的清诗选本,均收入为数不少的黎简诗,誉之为自成一格的诗人。黎简已不仅是岭南地区的杰出诗人,而且是全国有影响的诗人了!

  作者:梁守中

  来源:《岭南文史》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