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与司马昭,谁是“演技大师”?

2024-04-12 来源:本网

  文|董上德

  阮籍是竹林七贤里的灵魂人物之一,其父是“建安七子”里的阮瑀,论出身,阮籍比“早孤”的嵇康要优越得多。而要说到性格变化的“戏剧性因素”,阮籍更有一绝,可以从一个极端转变为另一个极端。本来,他是非分明,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恶,故有“青眼”与“白眼”之别。如此一个人,在世态急变得如同“翻烧饼”的环境下,后来竟可以做到“喜怒形于色”,以“零表情”的姿态应世,也算是一种“大师级”的演技。就这一点而言,嵇康是远远不如的,他在《与山巨源绝交书》里说“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可知难度甚高。

  不过,有一个人,论演技,同属“大师级”人物,这就是司马昭。我们且看《世说新语·任诞》第2则:“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编者注:即司马昭,他死后被追封为晋文王)坐,进酒肉。司隶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显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风教。’文王曰:‘嗣宗毁顿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籍饮啖不辍,神色自若。”

  原来,阮籍母亲去世,热孝在身。某日,在司马昭那里闲坐,进食酒肉。司隶何曾也在座,对司马昭说:“明公正提倡‘以孝治天下’,而阮籍母亲去世,正处热孝之中,竟然在您这儿大模大样地饮酒食肉,应该把他流放到海外,以示惩戒,以正视听,纯化风俗,尊崇礼教。”司马昭说:“嗣宗自其母亲去世后,已经憔悴不堪,身体虚弱成这样了,你不能为他分担一些忧伤,还要指责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再说了,‘有疾而饮酒食肉’,本来就符合儒家丧礼的法度。”阮籍照样不停地喝酒吃肉,神色自若。

  何曾的斥责与司马昭的回护,构成了这个故事的“戏剧张力”,而故事的主角阮籍好像是一个旁观者似的。这三个人,形成了一个“戏剧场面”,政治权斗的意味十足。

  何曾,在司马氏集团中,是重量级人物。废魏帝,立晋朝,他都立下“大功”。表面上,给人的印象是“用心甚正,朝廷师之”(刘孝标注引《晋诸公赞》),似乎是一位“正人君子”。可是,在《晋书·何曾传》里记载,担负朝廷“检察”重任的何曾,私生活却是极度奢华,“侈汰无度”,“帷帐车服,穷极绮丽;厨膳滋味,过于王者”;也曾多次被人弹劾,只是他身为“重臣”,司马氏“一无所问”,从不追究。而为人“极假”的何曾,一向“死盯”着阮籍,说他“恣情任性,败俗之人”(刘孝标注引干宝《晋纪》),喜欢在司马昭面前说阮籍的坏话;这一次,更是当着司马昭的面“严词指斥”阮籍,欲置诸死地而后快。

  令人大感意外的是,司马昭不仅不听何曾的“坏话”,反而语带悲悯于阮籍、语含呵责于何曾,说了一番反驳何曾的话,入情入理,无可辩驳。尤其是司马昭引经据典,用《礼记》里的“条例”即“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为阮籍辩护,从一个侧面说明司马昭的儒学修养的确不简单,毕竟是“儒学大家”司马懿的儿子。

  为何司马昭要这样回护阮籍呢?不能排除司马昭与阮籍的确有不错的“私交”,否则,就无从解释了,这是前提。可是,看来也不限于此,司马昭自然有自己的盘算:阮籍是曹操“文胆”阮瑀的儿子,同样是当代知识分子里的“翘楚”和“头面人物”,这绝对是“要争取”的对象,不能没有这样的一枚“棋子”。事实上,在魏元帝景元四年司马昭进位“晋公”的各项“表演环节”中,阮籍写出《劝进文》,就是颇为重要的一环,在司马昭的生命史和政治史上,他真的没有“白疼”了阮籍。

  读这一则故事,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阮籍日后“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替人写《劝进文》,帮了司马昭“一把”。其中,不无“感情回馈”的成分在内。

  至于司马昭这一次没给何曾面子,也是一种“表演”,假作真时真亦假。后来何曾的官运继续亨通,还在司马昭死后,得到晋武帝司马炎的格外重用,他是司马昭、司马炎父子身边“不可缺少”的人物。

  (作者系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