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阳:建筑承载历史传承文化

2018-09-17 来源:本网原创稿

(作者系第十一、十二届省政协委员,民进中央委员)

  我是一个对建筑设计及城市规划特别投入的设计师。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建筑,任何一个经典建筑的价值,都是远远超出其使用意义的,是一种文化乃至历史的载体。
  世博会中国馆
  在我的作品中,应该是上海世博会中国馆最为著名。我和团队从中国文化元素中挖掘、提炼,形成了以“鼎盛中华”为理念的设计方案。全国总共三四百个方案,结果是我带领这个团队的方案中了。当时,为了落实这个设计项目,一年的时间里我飞了差不多70次吧,每星期起码三天泡在那儿,不断跟施工方进行磨合,让他们理解和支持设计思想。
  说起来,设计方案中还有件趣事。我们原设计方案中中国馆外面是有一层罩子的,是有一层水幕和钢丝的,一个半透明的东西放在水面上,中国馆是隐隐约约地在这么个“方盒子”里头。我希望人们是不知不觉中进入到馆里去,不要产生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但当时中了标之后,一些领导人希望我们把这个“面纱”给摘掉,说“我们中国已经憋屈了这么长时间,露出来不好吗?”而且,设计后来又被加了9米高的大步级。这座中国红的斗拱形状“东方之冠”就这样耸立起来,在世博园里各馆中显得独树一帜。
  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扩建工程
  我们设计的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扩建工程,外界都认为非常有特色,对外形的象征意义有不同的说法。国人的思维惯性,是喜欢形象化思维。我们每次做一个设计出来,人们都会提这个问题:这个象征什么啊?这个纪念馆看上去像个船,我们就说叫“和平之舟”;或者说叫“断剑”,因为中间有一段是沉下去的造型,指着东面日本那个方向。但是实际上,从建筑设计的角度来讲,更多的是理性地去分析从城市的、建筑的到使用功能各方面条件,然后进行一些逻辑的生成。纪念馆做成这么一个外形,最首要的因素是地形就是尖形的。还有,在这么一个形状的地皮,要求做出一个万人广场,这也是有一定难度的。那个地方真正能建广场的中间地段,是站不了一万人的。所以我把纪念馆做成倾斜的,一边的屋顶和地面连在一起,在集会时人群可以到屋顶上去了,这样才可以容纳上万人。这样,展馆顶就成了倾斜的三角形,看起来就像是船头的那个感觉。我们是先顺着功能和条件所设计出来的,它后来的形态也是自然呈现出来。而不是我先想做一个和平之舟,或者是断剑,然后往里面填功能。
  纪念馆的内部设计也很讲究。这个展馆比较长,将近100米。于是,我设计了一个百分之三的坡度,一般人对这个坡度是不太感觉得到的。而且,我把展览路线设计成之字形的,那么参观者走起来会重心有些偏,一会是往这边,一会是往那边,这样会造成心理上的不舒适。很多人从展馆出来后会觉得不舒服,这一部分原因是被展览所讲述历史的东西震撼住了,而设计上在生理和心理上加剧了这种难受的反应,这是让人们综合体验的一种设计。我们就是想在这个地方给人造成一种不舒适感,把人带入到那种悲愤交加、非常无助的一个时代。这样,通过建筑设计就加强了展览效果。
  后来,我们又设计了第三期工程,主要是胜利广场及公共场所。前两期很令人沉重,很多人说看了万人坑和冥思厅之后,到了和平公园心情还没平复。于是,纪念馆要建一个两万平方米左右的抗战胜利纪念广场。我们设计的这个广场,要兼顾到一些仪式性的需求,以及平时市民活动的需求,搞纪念活动之余的360多天的使用也很重要,而且广场底下还建一个大型的交通枢纽站。尤其是胜利本身是令人开心、振奋的,表达手法也是强化这方面情绪。所以在设计上,不是像一期那样用硬的、冰冷的线条,我们把广场中央设计成螺旋形状,比较柔和、轻松和开放,显得生活化一点。它与前面的纪念馆用一个绿化道过渡,不会有一个非常突然的碰撞。还做了一个胜利之墙和纪念馆,有很多日本受降的记录和照片等。当时,日本在这一片战区(包括远东、苏联那边、韩国、东南亚一带)有17个受降点,但是在中国南京的受降点是最重要的。
  哈尔滨侵华日军第731部队罪证陈列馆
  我们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项目,也是跟抗战相关,与731细菌战有关的——哈尔滨侵华日军第731部队罪证陈列馆。那里是日本拿活人去做细菌试验的一个基地,在那地方杀害了有3000人左右,都有真实姓名的记录。这些被当试验品的人,基本上都是反日的,不光是中国人,也有苏联人和韩国人。我看了介绍,试验过程十分残忍的。我由衷地感到:对于一个国家来讲,太弱的话老百姓遭罪,真是生不如死。我们对这些有了认识,做设计时会加深了解,并且把它表现出来。你从设计图上可以看到,整个馆是黑灰色调,粗硬线条,如同所说的是“昭示历史的黑盒。”
  珠江新城
  我参与了珠江新城的西塔、利通大厦、财富中心等项目的设计。有几个遗憾的地方。珠江新城中轴线最早的规划有双子塔,结果最后双子塔没有形成,我觉得有点郁闷的。因为,在全世界都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建一对双子塔在中轴线上。马来西亚的双子塔和美国世贸被炸的那个,它们都不在中轴线上。广州如果真的建成了双子塔的话,那这个景观将是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也就是说,我们不需要跟人家比有钱,比高,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呢。比人家有特色,这才最巧妙的一种胜利,或者是事半功倍的做好一件事。我哈佛大学那位老师说得好:“不做Number One,要做Only One。” 然而,那个位置最后做成的两栋建筑是一高一低,一个三角形一个方的。这一点是令我心痛的。还有一点就是珠江新城的城市规划。中国近年各地都在快速地建设,很多时候规划来不及进行思考,就会留下很多后遗症。而有些结构性的后遗症,是永远无法弥补的。这个问题在珠江新城的体现,就是太注重形式了。在一个真正规划得好的城市里头,街道的尺度是有讲究的,令环境跟人的关系融洽。街道不要太宽,二三十米就可以了,两边要形成一些商业气氛,还有些小广场和商铺之类的,让人在里头走起来会很舒服的,让行人可以进入的,跟人产生某种关系的。而在珠江新城里,除了少数街区之外,很多街区不适合步行,英文里说的walkable,很多地方都是那种大街区、大广场,有的地方还建了一堵墙,或者做了一个绿化带,行人就只能看,却进入不了,结果只想快点走过去。而走过去有200米远,这样的区域对行人产生了一种疏离冰冷的感觉,就割裂了人和城市的一种关系。我觉得,这是珠江新城一个比较失败的地方。过于注重的是关注利用中轴线做很多花哨的东西。
  著名城市规划师、建筑师沙里宁说过:“让我看看你的城市,我就知道你的人民在追求什么。 ”随着中国城市建设的快速发展,人们对于城市规划和建筑设想也在变化。那么,什么样的城市、街道和建筑才是最好的,是不是一味“高大上”就是最体现现代感的呢?城市是有感情的,有自身规律的。而提升一个城市的整体素质,也需要各方的努力,而不仅仅是靠设计师就可以做到的。

  来源:省政协文史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