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墉、汤小铭:以“南方美感”谱写时代记忆

2021-08-06 来源:本网原创稿

  半个世纪前那段激情岁月,也是岭南画坛大放异彩的时代。广东著名国画家林墉、油画家汤小铭可谓弄潮擎旗的佼佼者。光阴荏苒,那些笔力千钧的作品神采不减当年,随时能唤起人们对火红年代的集体回忆。

  2006年,在广东美协主办的评选活动中,林墉中国画《延安精神永放光芒》,汤小铭油画《永不休战》,汤小铭、陈衍宁连环画《无产阶级的歌》,以及林墉、汤小铭、伍启中、陈衍宁合作的宣传画《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等作品入选“广东美协50年50件经典美术作品”。

《八路秧歌进村来》(221x446cm,1976年)

  《八路秧歌进村来》(221x446cm,1976年)

  林墉、汤小铭是现实主义“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主张的忠实追随者。在上世纪70年代,他们一系列富有生动细节与地方气息的艺术实践,在全国反响巨大,形成了引领创作潮流的“广东现象”。

  他们的代表作影响了一个时代,也为改革开放后广东更加自信多元的美术表达奠定了坚实的根基。从这些兼具思想高度和美学品质的经典作品里,人们所能读到的并不只有艺术技巧,还有一代岭南画人矢志不渝的初心。

  中山大学教授、评论家杨小彦认为,无论身处在哪一个时代,扎根人民的现实主义精神是林墉、汤小铭创作不变的核心,他们的作品也因贴近民众而显得隽永和意味悠长。

  林墉与《延安精神永放光芒》

  “艺术跟良心本身就是在一起的”

  毛泽东同志主办农民运动讲习所旧址纪念馆曾是革命的摇篮。这里至今还珍藏着一批半个世纪前的红色经典美术作品。从波澜壮阔的农民运动到慷慨激昂的百万雄师过大江,刻画入微的笔触再现了中国革命曲折而辉煌的足迹,其中不少作品均出自国画家林墉之手。

林墉。

  林墉。

  1958年,16岁的潮州少年林墉来到省城就读于广州美院附中,拉开了漫长艺术生涯的序幕。当时,广州美院中国画系人物画科由杨之光主持。他在教学中实践和推广写生、速写、默写、摹写,融西画写实造型技巧于国画笔墨表达之中。

  林墉深谙先生“四写”之道的重要性。从广州美院附中到广州美院中国画系,八年寒窗苦读磨砺了精湛老练的笔墨,也燃起了年少气盛的斗志。他心中默默许诺:“我设想我的国画人物创作要与油画放在一起而不逊色!”

  1970年,林墉参加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历史画创作组,终于迎来了实现自己宏愿的机会。为了还原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情景,他接到了第一幅巨幅画作创作任务:《好得很——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当年,为了回答农民运动到底是“糟得很”还是“好得很”的争论,毛泽东回到家乡湖南开展了32天的调查,行程700多公里。林墉当时借来了原著,边读边画。有时,为了描好一个面部细节,他打下的草稿就不下十幅。

《好得很——农民运动考察报告》(213x260cm 1969年-1970年)

  《好得很——农民运动考察报告》(213x260cm 1969年-1970年)

  经过10个月的锤炼,画作《好得很——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问世,让林墉在画坛声名鹊起。《调查归来》《百万雄师过大江》《战地新歌》《八路秧歌进村来》……此后五六年间,林墉几乎每年都有佳作登场,备受瞩目。

《调查归来》(250x200cm,1971年 )

  《调查归来》(250x200cm,1971年 )

  创作于1972年的《延安精神永放光芒》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手执锄头的毛主席、头扎包巾的陕北老农、热火朝天的八路军战士……林墉以扎实的结构功底与洒脱的笔墨技法,让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延安精神变得真实可感。

《延安精神永放光芒》(218x377cm,1972年)

  《延安精神永放光芒》(218x377cm,1972年)

  《延安精神永放光芒》入选“广东美协50年50经典美术作品”时,最让广东画院专职画家、广东省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陈迹难忘的,还有那些几乎等大的巨幅素描“草图”,“林墉先生的精神张力和艺术才情充分展现在作品呈现过程之中”。

  改革开放后,林墉又一次迎来了艺术上的蝶变。一大批洋溢着现实主义精神的都市女性,从林墉的笔下走进了观众的视野。而在巴基斯坦、印度域外人物画系列中,艺术技巧的运用更是充满“近乎奢侈的恣肆”,展现出明丽酣畅的“南方美感”。

  从宏大叙事转向人物写生,林墉运用历时将近半个世纪的光阴完成了四度转型。每一次转变的背后,依然跳动着那颗不变的初心。在林墉看来,“艺术跟良心本身就是在一起的”,他的作品也因而获得了超越时代的隽永价值。

  “我每一次看我画的历史画,都会激动,想哭。”尽管时隔多年,每当回忆当年创作的巨画,林墉依然思绪万千,难掩当年的激情。“这辈子如果说我有什么优点,就是我还跟得上老百姓。”他曾如此向记者剖白自己的心声。

林墉工作照。

  林墉工作照。

  林墉从不相信从天上掉下来的创新,他更愿意自比为一名艺术道路上的“磨刀人”。“父亲以身体力行告诉我,‘艺术’是‘艺’也是‘术’,艺术家也要有不断精进的匠人精神。”林墉之女、广东画院院长林蓝感悟道。

  汤小铭与《永不休战》

  以肖像画记录社会行进轨迹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如果说,《自嘲》是鲁迅本人对其文学形象最深刻的自我写照,那么有关他视觉形象的“标准照”则非汤小铭的油画《永不休战》莫属。画中人笔挺的髭须、深邃的目光、遒劲的双手,至今仍闪烁着“匕首投枪”般冷峻的光芒。

《永不休战》(108×140cm,1971年,中国美术馆藏)

  《永不休战》(108×140cm,1971年,中国美术馆藏)

  早在广州美院油画系就读时期,汤小铭便展示出过人的才气。在创作于1963年的《稻香时节》里,小船推着满载金黄稻谷的大船,徜徉在中山水乡之间,画里画外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这幅他在大三时完成的习作,至今仍是广东美术馆馆藏展览里常见的“座上宾”。

汤小铭。

  汤小铭。

从广州美院毕业后,汤小铭进入广东画院任专职画家。从《稻香时节》开始显现出的现实主义路向,也渐渐在他的笔下成熟起来。

汤小铭工作照。

  汤小铭工作照。

  《永不休战》诞生的1972年,汤小铭与广东画坛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丰收”。

  当时,广州鲁迅纪念馆准备恢复展览陈列。根据展览编排,纪念馆需要一张鲁迅晚年的照片。鲁迅晚年百病缠身,形容枯槁,形象不太符合展览要求,唯有艺术创作方能重现文坛斗士的神采。创作使命也随之落到了汤小铭的肩上。

  接到任务,汤小铭将自己关在斗室之内,如饥似渴地钻研各种关于鲁迅的文字材料。他读到了鲁迅答徐懋庸的信,他深深记得:“写这封信的时候,鲁迅患上了一场大病,他用一只手枕在茶几上,写了四天四夜。”

  抓住鲁迅病中奋笔疾书的细节,一个鲜活的生活场景在汤小铭脑海渐渐成型:鲁迅膝上盖着毛毯,背后靠着枕头,案头散落的闹钟、药瓶、书籍、文稿,烘托出一代文豪“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英雄本色。

  从素描到油画,《永不休战》创作过程酣畅淋漓,前后才不过几个星期。汤小铭驾轻就熟的“薄画法”技巧,更在画坛传为佳话:他用松节油稀释颜料,一气呵成扫出大片灰暗的毛毯,与对鲁迅神情面目的精准刻画形成强烈反差,经过环境的烘托,使得画中的人物形象更为深入人心。

  与当时普遍流行的“红光亮”画风不同,《永不休战》在1972年全国美展亮相,便以弱化光线的“灰调子”独树一帜。他的油画《女委员》《虎门民兵》也在同一展览入选,广东汤小铭一人三件作品参展,成为新中国全国美展史无前例的“单打冠军”。

《女委员》( 127×100cm,1971年,私人收藏)

  《女委员》( 127×100cm,1971年,私人收藏)

  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常务副馆长胡斌注意到,无论是真实的历史人物或是虚构的艺术形象,汤小铭笔下总有一种独特的“南方气息”:《女委员》原型来自下乡所见的广东农村女性,《虎门民兵》则有追昔抚今的呼应意味。

《虎门民兵》(110×127cm,1971年,私人收藏)

  《虎门民兵》(110×127cm,1971年,私人收藏)

  《永不休战》为汤小铭创作提供了新的“起点”。他意识到,肖像画可以通过瞬间的形象揭示事物的本质,更应成为主题创作的载体。这一思考渐渐转变为日后创作上有意识的追求。

  《永不休战》被收入中学教科书,成为鲁迅“民族魂”的最好诠释。在汤小铭随后推出的作品里,《满腔热忱》中的白求恩、《让智慧发光》中的李四光、《孙中山先生》中的革命先行者形象,无不在新中国美术史上烙下时代精神的印记。

《让智慧发光》 (86×124cm,1979年,中国美术馆藏)

  《让智慧发光》 (86×124cm,1979年,中国美术馆藏)

《满腔热忱》 (112×88cm,1974年,中国美术馆藏)

  《满腔热忱》 (112×88cm,1974年,中国美术馆藏)

《孙中山先生》 (164×149cm,1984年,中国美术馆藏)

  《孙中山先生》 (164×149cm,1984年,中国美术馆藏)

  “这些作品代表了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行进轨迹,其含义已经超出了美术作品本身。”中国美术馆研究员、广州美院中国近现代美术研究所所长梁江点评道。

  纵横艺海多年的汤小铭从来没有与自己“休战”,在油画之外,研习国画书法都有自己的心得。他的目标是“永远保持做一个善于思考的神枪手”,只有掌握艺术之道,才知道“劲往哪使、枪往哪打”。

专家解读

  凭借良知与学养为时代立传 已成岭南画坛“家学”

  学界每每论及林墉、汤小铭的艺术风格,总会为二人相似的求学经历所吸引:先在美术附中接受完整的启蒙教育,继而步入广州美术学院,从中得到扎实的写实主义训练,在他们身上都形成了现实主义的语言风格。

  经过上世纪50年代的艺术争鸣,适应国情的新中国美术教育体制渐渐成型。“汤小铭、林墉二人的艺术经历,充分说明体现从附中到本科长期专业训练的优势,这一点也是他们前辈所无法企及的。”广州美术学院研究员李伟铭说。

  汤小铭常常感念业师王肇民的教导,王氏“形是一切”的美学观点深得其共鸣。中山大学教授、评论家杨小彦认为,汤小铭还继承了著名油画家尹国良的创作特色:“他们解决了油画的‘在地性’问题,作品流露着珠三角的清新气息和地域色彩,而这种气息根植于我们民族审美之中。”

  “从20世纪初开始的中国人物画语言变革,到了林墉这一代人,才真正进入脱胎换骨的境界。”广东画院专职画家、广东省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陈迹评价道。从流畅的笔墨与准确的造型里,可以清晰看见林墉对杨之光审美理想的弘扬与创新。

  时代背景催生了林墉、汤小铭笔下的红色经典,而岭南画坛别开生面的表达也使“广东现象”在全国更加鲜明突出。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常务副馆长胡斌认为,广东色彩斑斓、光线充足的地域特色,促使广东美术家的创作呈现出鲜活、灿烂、丰富的面貌。

《百万雄师过大江》(207x365cm,1971年)

  《百万雄师过大江》(207x365cm,1971年)

  汤小铭的《女委员》是广东画家运用“逆光”的典型,而林墉在《百万雄师过大江》中简洁单纯的色彩处理同样细腻动人。“他们在捕捉时代主潮的同时,体现出鲜活生动的人物细节、以及独特的区域面貌,成为这一时期广东画坛主题性创作屡屡成功的要因。”胡斌补充道。

  李伟铭认为,在“叙事”与“抒情”之间保持恰当的平衡方面,汤小铭、林墉都堪为标杆式的人物。他们艺术创作背后的“良知”和“学养”,同样为后人带来深远的启示。“与汤小铭老师交往过程中,我感受到他身上的‘真’。从不说一句假话和违心的话,生活如此,艺术上也如此。”汤小铭女婿、雕塑家谢远清分享道。

  “天赋、勤奋、克己奉公,是黄新波、关山月、林杭生、汤小铭、林墉等美术界前辈的优良传统。”在李伟铭看来,这一传统已成为影响岭南画坛的“家学”,与前辈们努力、本分、优秀的艺术基因一样,正在后学身上不断得到承续和光大。

  来源: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