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木遗珍:岭南古代漆艺寻芳

2022-06-13 来源:本网

  岭南属东亚季风气候区南部,具有热带、亚热带季风海洋性气候特点,高温湿润为主要气候特征,是漆树生长的边缘地带。据现有的古器物学资料推测,岭南至迟在秦代已生产漆器。而且由于秦汉以来岭南对外港口的开发,中原地区的漆艺技术迅速传至,大大促进着岭南漆艺的发展。唐宋以后,岭南地区海运的发达、商业的日渐繁荣促使岭南漆艺开始形成自有的瑰丽风格。

  秦汉之岭南漆艺

  广东漆艺家陈志强教授曾撰文谈及岭南的气候氤氲对木器的损害,于保护之需,推断岭南漆艺之丰富。但从现今的岭南漆器遗物来看,由于气候的湿热,明清以前保存完整的漆艺精品不多。岭南最早出土并保存完好的漆器是 1952年于广州西村石头岗发现的秦代烙印“番禺”漆奁。该漆奁器椭圆长形,木胎黑漆,盖面朱绘云纹,方格花纹围边,奁盖周边描大小菱形二方连续装饰带,具有明显的秦代漆器特征。纹饰虽不及战国时精细,但粗放生动、英气勃发。烙印铭文是其时工艺产品规范化生产的标志,它除了反映出秦时大一统政策向边远岭南地区的波及外,同时亦表明漆器制造业的日益规模化。

  漆艺制品是高技术的奢侈之物。秦汉间最精美的漆器由官家所制造,为皇室贵族服务。尽管漆器昂贵,但由于生产技术的发展,漆器还是得到广泛的应用,而一些较为简陋的漆器,则有可能成为廉价的日常用品。 成批的烙印有布山、市府草文字的漆器出土,证实了布山县漆器制造业的发达。布山县出土的部分漆器底部还刻画有胡、厨、康等文字,有可能是买主或用主的标记。除此之外,汉代在胎骨技术方面已发展到炉火纯青的程度。1976 年发掘广西贵县罗泊湾一号西汉墓出土的数百多件漆器当中有一只保存完好、精致非常的圆形漆奁。其胎盒是由薄木片卷曲而形,其插口设计精巧,相接自然流畅,工艺水平高超。

  汉代用漆的技术可谓登峰造极,漆器的漆膜光滑细腻,大部分出土的漆器历经近两千年仍光泽照人,有的内胎都被腐蚀殆尽,但漆膜仍完好如初。1983 年在广州象岗山发掘西汉南越王墓时,工作人员在墓中棺侧发现一座长三米许的鎏金铜框架漆木屏风,其胎体虽已腐朽,但仍可见其漆膜残骸,整个屏风结构复杂,气势雄伟,金碧辉煌。

  六朝隋唐之岭南漆艺

  六朝至隋唐时期因前朝崇葬之风开始消退,陪葬的漆器开始锐减,大量考古田野的调查资料也印证了这一点。但从其遗物及史料可知,在这数百年间,岭南的漆艺术出现了一些重要的变化,许多新的漆艺技术被创造出来,并与其他工艺材料相结合而出现更别致或奢华的产品。

  晋时岭南所产的漆扇已经被运往京城。著名的岭南漆扇设计复杂,配合各种制扇用材料,加上漆绘,成为其时风行之物。南北朝时,广州还大量生产银涂屏风和绿沉漆器。唐代的漆艺则因受到新工艺的刺激导致素髹器的流行。现由东莞邓尔雅家族收藏的唐代名琴绿绮台可见其时的素髹风气之特色。唐以前的素髹器物均以保护胎骨为重,亦无透明漆技术,因而视觉效果不甚理想。而唐代素髹则开始注重刮灰及抛光,光洁透明的漆色透出漆艺特有的肌理,自然而富有生趣,是日后明式家具素髹风尚的前奏。

  唐代漆艺的另一重要方面是金银平脱的新工艺的发展。这种工艺是将金银嵌件镶贴在器物上,经过涂漆研磨表面依旧平整的方法。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藏一件出土于广州唐墓群的金银平脱铜镜是此类器物在岭南流行的明证 。此镜呈亚字形,圆纽。背髹黄褐色漆 ,附贴金银箔,以镜纽为中点线分成四组芙蓉花纹,花瓣面上有针状的射线,花纹贴一周波浪形金箔。贴金箔的做法源自汉代镶嵌金银铜片十字花的顶饰手法以及金箔贴花与镶银花片工艺。唐时金银片开始变厚,毛雕再加上镌刻,花纹深而有层次。这种产物的出现除了与唐代的金属加工技术突飞猛进之外,亦与其时的审美潮流密切相关。唐代奢华的艺术追求是引致铜镜背面镶金嵌银的因素之一。传统的抽象和神仙崇拜的纹样被普通的、充满吉祥含义的装饰图案所替代。铜镜上的芙蓉花装饰便是一例。

  宋元之岭南漆艺

  宋代的漆艺生产日趋专业化,民间的制漆业亦日趋庞大。而且民间所产漆器同样精丽绝伦、价值不菲。宋时广州刺史韦朗就曾招工匠为其制作数十床绿沉银泥屏风而遭同僚诘难。刺激其时民间漆业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是漆器外销的扩大。宋朝偏安一隅,与东、南海岸诸国联系更为紧密。1987 年,广州救捞局意外地在台山与阳江交界发现了一艘古沉船,此船后来被国家文物管理局命名为“南海一号”。至今此船所出土文物数千件,其中发现不少漆器碎片,被推测可能有货物从阳江港口上船。不过,从这些残片上的纹饰以及雕画效果来看,比较接近福建及浙江的产品式样。

  南宋时岭南的描金漆艺开始成为一方特色。描金是用金粉在漆器上绘画花纹的方法,又称泥金。广东阳江南宋墓出土的描金漆盒是其代表作品。直至元代,岭南所制的金漆艺享誉海内外。1345 年(元至正五年),阿拉伯人音巴忒大者(Ibn Batuta)旅居广东,对其地的黑漆地描金漆器工艺赞不绝口,称其不但材美工巧,而且坚滑耐用,并源源不断地被运往波斯、印度等地。

  明清时期之岭南漆艺

  近代岭南著名的数个漆艺生产重地在明代已开始声名鹊起。除了前面提到的广州、阳江外,还有佛山及潮汕等地。潮汕的漆艺术自唐时起已经非常发达,而作为后起之秀的佛山漆艺则始于元而盛于明清。始建自北宋元丰年,于1372 年(明洪武五年)重建的佛山祖庙收藏着始自明代的漆朴脱胎(夹纻)神像 数十个。所有神像的衣饰和面部表情各不相同,身体微向前倾,居高临下,气势逼人,在光线幽暗的殿内给人以神秘、肃穆、威严之感。神像的制作手法基本一致,但大小各异,工艺精到。

  在金漆木雕方面,佛山的制品亦非常之突出,与潮汕的出品成为明清之际岭南的两大生产支柱。潮汕金漆木雕的历史较佛山更为悠久。潮州木雕结构繁密巧妙,雕后髹漆贴金箔,靡丽纤细。府楼木猴是明代潮州镇海楼的遗物,可证潮汕木雕的明代风貌。现藏广东省博物馆有数千件漆木器,绝大部分是潮汕的产品。其珍藏的木雕人物、群狮、金漆画人物图菱形馔盒综合运用镂通雕、圆雕、髹漆贴金、黑漆推光、金漆铁线描等工艺制作而成,造型优美,雕工细腻,其线描金漆尤为精湛,是其馆藏精品。

  如潮汕地区金漆木雕精雕细琢的装饰手法正好与清朝对极尽繁琐趣味的艺术追求相互吻合,从而使矫饰风格成为岭南地区清代漆艺的普遍特征。故宫博物院藏乾隆所用紫檀雕花龙椅为广州制造。通体雕花,素髹着漆,为清代家具经典。

  清代的矫饰风气不但成为岭南地区漆艺的轴心风格,而且通过作为清朝沟通西方的南大门,岭南的漆工艺成为中国风格的代表器物影响西方。早在16 世纪,荷、英、法的商船已将广东所产漆器运往欧洲。1698 年,来自法国的安菲托里特号(Amphitre)抵达中国广州;1700 年,运去了漆器、瓷器、丝绸等物。1784 年,远渡重洋而来的美国货轮中国皇后号(The Empress of China)从广州运回大量广作漆器。其后越来越多广东漆器被运往欧美,这些漆器大多是屏风、家具以及折扇、酒具、咖啡具等,有不少珍品现被收藏于海内外各地的博物馆内。利物浦国家博物馆(National Museums Liverpool)藏有一件出自广东的装茶叶用的珍珠母镶嵌漆盒(Lacquer tea canister inlaid with mother-of-pearl),精美非常。藏于埃塞克斯博物馆(Peabody Essex Museum)的一件由丝绸及象牙装饰的描金缝纫木桌(Sewing table by lacquer on wood,ivory and silk)表明其时岭南的漆艺装饰已复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广州博物馆藏一件清代光绪年间出产的红彩描金黑漆象牙雕女红盒,黑漆地描金,同样是多种材料相互配合,极尽奢华雍容之能事。 而香港历史博物馆收藏的 19 世纪广产带有异国情调装饰的漆折扇,则表明广作漆器业早已形成成熟的定做机制,而且生产基本上集中在广州。

  小 结

  纵观岭南古代各时所出有代表性之漆艺遗物以及相关文本,我们可以洞察岭南漆艺之独特。虽然它无论在技艺还是风格上的变化都与处于主流地位的中原漆艺大异其趣,但它绝非附庸。岭南漆艺的特别之处深刻地反映在它的多变性上,变化剧烈而且迅速,究其因由是岭南漆艺受外来化以及商业化的影响所致令其变化发展更快速、更灵活,而商业的繁荣又使得与各地的文化沟通频繁从而导致其变得更多样化,影响更巨大。正是因如此特性,岭南虽然并非中国产漆的中心地段,而其漆器生产从古一直居高不下,并与巴蜀、楚、越等具有优秀漆文化传统区域并驾齐驱,成为中国漆文化的重要一支。

  作者:何振纪

  (原载于《岭南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