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朝遣“五十万”军戍五岭考辨

2021-12-16 来源:本网原创稿

  秦王朝平岭南的战争是秦始皇统一中国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在历史上第一次正式将岭南纳入了中国的版图,使越族正式成为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员。秦王朝在岭南设置郡县,推行封建制度,这对促进汉越民族的融合及岭南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发展都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秦王朝平岭南究竟用兵多少?有些学者认同秦王朝遣“五十万”军平岭南。若秦王朝真的遣“五十万”军平岭南,其屯戍徙民显然超过当时岭南越族总体的人数,那么定能在较短时间内推进汉越融合的进程。南越国赵氏何必在秦王朝灭亡后还需采用长达近百年的“和集百越”的民族政策呢?历代有些甚至认为是虚假数据,以讹传讹,成为历史“悬案”。本文试就这历史“悬案”作初步探讨。

  一、秦王朝遣“五十万”军戍五岭的由来

  秦王朝平南越、统一岭南的重大军事活动事件,《史记·南越尉佗列传》索引、《史记·秦始皇本纪》均记为:“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谪遣戍。”但是,这场统一战争的具体规模和具体过程,《史记》《汉书》则无明文记载。

  而另一“史料”与秦王朝平南越、统一岭南的历史事件年代较近,且比《史记》较早成书的《淮南子·人间训》,它对这场战争的具体规模和具体过程却有这样较详细的记述:“事或为之适足以败之,或备之适足以致之。何以知其然也?秦皇挟录图,见其传曰:‘亡秦者胡也。’因发卒五十万,使蒙公杨翁子将筑修城,西属流沙,北击辽水,东结朝鲜,中国内郡挽车而饷之。又利越犀角、象牙、翡翠、珠玑,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弛弩。使监禄(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君译吁宋。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乃发谪戍以备之。当此之时,男子不得修农亩,妇人不得剡麻考缕,羸弱服格于道,大夫箕会于衢,病者不得养,死者不得葬。于是陈胜起于大泽,奋臂大呼,天下席卷而至于戏。刘、项兴义,兵随而定,若折槁振落,遂失天下”。

  东晋著名学问家兼史学家徐广对《史记》(上文的)“以谪遣戍”进行注解,曰:“五十万人守五岭”。此后,秦王朝遣“五十万”军戍五岭为一些史学、方志学学者代代相承而成“准确的数据”。

  《淮南子·人间训》记述秦王朝遣强大的“五十万”军进攻南越不能取胜,反而被没有统一指挥、分散的越人利用岭南深山密林、苔滑谷深的地形和善于爬山越岭、击水荡舟的长处,夜袭秦军,秦军败绩。《淮南子·人间训》这样的记述难道是“史实”吗?历代史学家对《淮南子·人间训》记述秦军进驻岭南的“史事”提出不同的看法。东汉高诱作《淮南子注》时指出,此书记载“世间诡异環奇之事”。明朝宋濂《诸子辨·淮南鸿烈解》说:“《淮南子》多本《文子》,而出入儒、墨、名、法诸家,非成于一人之手。故前后有自相矛盾者,有乱言而乖事实者。”清朝阮元主修的《广东通志·前事略》认为:“秦使屠睢击越事,淮南王(刘)安得之传闻”,指出其并无事实根据。同时认为:“置南海郡时屠睢已死,焉得有为南海尉之事乎?”可见,《淮南子》并非信史。“五十万”可信度如何?与这一历史事件年代较靠近的《史记》《汉书》等正史没有记载,须得考证。而徐广曰:“五十万人守五岭”。笔者认为他的注释同样也是欠妥的。

  二、秦王朝遣“五十万”军戍五岭质疑

  《淮南子·人间训》记述秦王朝平南越的原因、规模、进军路线、覆灭等问题都值得质疑;而徐广曰:“五十万人守五岭”。同样也是值得质疑的。

  (1)秦王朝平南越原因的质疑

  《淮南子·人间训》所提出秦王朝平定南越的原因是“(秦皇)又利越之犀角、象牙、翡翠、珠玑”,而使尉屠睢发卒50万人,这是值得探讨的。秦始皇是雄才大略的开拓者,审时度势作出攻灭六国的决策,善于用尉缭、李斯、王翦、蒙恬等谋臣良将,实施“远交近攻”的战略,把军事上的进攻与政治上的分化瓦解结合起来,并吞六国统一中原之后,必然要经略南越之地,有其政治目的和战略决策。秦始皇刚刚完成统一六国的隔年,即秦始皇二十七年(前220年)巡陇西、北地;秦始皇二十八年(前219年)秦皇第二次出巡郡县,上邹峰山,登泰山,经彭城,渡淮水而至衡山和南郡,浮江至湘江祠,折而从武关回咸阳。这次出巡深入江南地为最远,并曾使刑徒三千,尽伐湘山之树,赭其山以示其威。又在衡山“治驰道”。秦始皇出巡,其政治目的远远超出其个人游山玩水的奢欲,这是世人所共知的事实。这些不寻常的迹象表明,秦始皇在统一海内后是要全力以赴百越之地。所以秦始皇于二十七年出巡陇西,北地,安顿好北部边防后,于二十八年秋冬就发动了统一岭南的战争。可看出,其贪奢欲利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秦始皇决非专为“利越之犀角、象牙、翡翠、珠玑”而意气发兵50万人攻打南越的。

  (2)秦王朝平南越战争规模质疑

  《淮南子·人间训》中记述“(秦皇)又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而徐广也认同“五十万”。笔者认为“五十万”是值得质疑的。秦平南越这场统一战争的具体规模,与这一历史事件年代较靠近的《史记》《汉书》并无明文记载。我们考南越地方参战的几个主要因素:

  首先是兵力的问题。南越地方有多少兵力可抵抗秦朝的“五十万”军的攻打呢?史无记载。南越地方此时人口有多少?考其人口: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年)统一六国,全国人口,史家认同2000万人。又据《汉书·地理志》记载,汉元始二年(公元2年)全国共5959.5万人,岭南的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九真、日南、交趾七郡有户籍人口共137.2万人。笔者作这样的推算,如果剔除秦统一六国时未归属秦王朝的岭南的137.2万人和西域都护府等地域的一二百万人口(两者相加不够400万人口),原秦王朝统一六国时整个地域的人口发展到汉元始年间达到5500万人左右,是秦王朝统一前的2倍多接近3倍。据此推算汉元始年间岭南的137万人口是秦统一岭南前的2—3倍,那么秦统一岭南前人口大约40多万人。除老弱妇孺,秦统一岭南前有作战能力大约10多万人。如此,秦王朝为什么要投入50万军,4比1的兵力呢?考秦、赵“长平之战”。秦实施“交齐楚、攻三晋”的“远交近攻”策略,秦昭王四十七年(前260年)集中倾国兵力围攻长平;而赵是“三晋”乃至各诸侯国中具有反抗秦军实力、且有足智多谋的名将廉颇统帅举国之兵“固壁以待秦”的诸侯国。秦施反间计,赵王以赵括代廉颇。秦将白起采用迂回战术,使赵军陷入重围,赵括战死,“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坑之”。秦在灭楚战争用兵多少的问题上,各将领有不同主张。李信主张用兵20万人;王翦认为楚地广人多,随时可调集百万大军,“非六十万不可”。两种主张坚持不下,因李信曾率数千人追拿燕太子丹,得秦王称赞“年少贤勇”,故秦王遣“李信及蒙恬将二十万军”进攻楚,但不能取胜,后才遣“王翦将兵60万人”。而“荆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拒秦”。岭南哪有赵之军事实力,也不是楚随时可调集百万大军的“大国”,则秦平南越怎么会盲目部署“50万”重兵来对付作战能力只有10多万人的南越呢?

  其二,战争武器的问题。中原早在春秋已利用剑戟,“美金以铸剑戟,恶金以铸钅具夷等”。战国时,冶铁业有相当发展。各诸侯国都有冶铁中心,据新中国成立后考古发现,最著名的是赵国的邯郸(河北北邯郸)、楚国的宛(今河南南阳)和韩国的棠溪(今河南的西平西北)。且冶炼技术很高,能铸造各兵种武器。对于南越地方归属中原前有没有铁武器,史书没有记载。汉朝吕后执政时,对南越国采取“毋予蛮夷外粤金铁田器马牛羊”的敌视政策,激起赵佗“自尊号为南越武帝”,“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使汉王朝和南越国关系恶化,可看出汉初南越国对铁器的奇缺、重视。1980年广州挖掘南越国文王墓,出土的铁剑形制与中原相似,这不排除是战国时比邻的楚国冶铁技术早已传入南越。从考古发现的情况看,秦统一岭南前,岭南已进入青铜器时代,还出现了铁器。但岭南青铜器文化的水平远远比不上中原和长江流域地区,更不用说铁器了。岭南用于战争的是棍棒、竹箭等较原始武器以及少量铜戈、铜剑等金属武器,哪能比得上秦王朝先进的长矛和战车等呢?

  其三,战略、战术的问题。秦在统一六国前夕聚集了几乎是当时所有的一流的军事家如白起、王翦、王贲、蒙恬等,一切克敌制胜的军事进攻都是由他们制定和实现的,最终统一了六国。在长期的兼并战争中秦积累了很丰富的战略战术经验,对后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秦平南越采取什么的战略战术呢?秦王朝委任的平南越主帅前者屠睢、后者任囂(平定后任边陲岭南三郡的南海尉)、主要将领之一的赵佗,他们平南越的军事才能史书都没有记载。但秦末群雄相争,任囂根据南越“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中国扰乱,未知所安”,“南海僻远”;“颇有中国人相辅”等地理、人才有利的条件,构想“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的蓝图。任囂死后,继任南海尉的赵佗,于公元前207年,移檄横浦、阳山、湟溪三关秦军,“即绝秦所开新道,聚兵自守”,割据岭南。(《淮南子·人间训》卷一八八)这可显示任囂、赵佗的军事谋略。而岭南在秦统一之前的状况,据《交州外域记》《广州记》《南越志》的记载,这里越族大多仍处于原始社会末期或刚刚迈过阶级社会的门槛,只是部落和部落联盟的君长统治。他们打仗没统一指挥,没有像赵之廉颇、楚之项燕那样的将领,只有“相置桀骏以为将”。南越人运用的战略战术是不能与秦王朝相比的。

  总之,南越的地方战斗力,无论是士兵的数量、武器的杀伤力、将领的指挥能力都远远不及战国七雄的任何一个国的战斗力。秦王朝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发五十万大军长途跋涉至此荒僻之地的。

  (3)秦王朝向南越地区进军的位置质疑

  研究五岭地理位置,对于弄清秦王朝当时进军的位置就显得十分重要。五岭的名称,史书所载不一。为便于比较,特列表示意。

  至于五岭的具体位置,综合诸书及各家的说法,约略如下。

  大庾岭,在今江西省西南的大庾县南境,与广东省南雄县联界,秦时的横浦关即在此岭上。

  骑田岭,在今湖南省郴县和宜章两县之间,为湘粤通道,秦时的阳山关即在此岭之上。

  都庞岭,在今湖南南境蓝山县和广东西北界,秦时的湟溪关即在此岭之上。

  荫渚岭,在湘桂交界处,但此路无秦时关。

  越城岭,在今广西兴安县之北,为由湘入桂之道。

  从上可见,五岭的位置都在南岭山脉之上。但是,据《淮南子·人间训》所载,秦向南越地区进军时“……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这五军的位置与五岭的位置却并不完全吻合。五军中,镡城之岭在汉武陵郡南界,镡城岭当即越城岭;九嶷之塞在汉零陵郡南界,从马王堆三号墓所出“驻军图”来看,当即都庞岭;南野之界在汉豫章郡南界,非大庾岭莫属。这三军都位于南岭一线,可以分别同五岭中的三岭相对应。而结余干之水和处番禺之都二军的位置,是否也处在五岭一线呢?这需要从秦军进军南越时的态势来分析才能明了。

  秦始皇于二十六年(前221年)统一六国时,势力还没有达到今两广和福建之地。这大概与南岭山脉和武夷山阻隔有关。南岭山脉为东西走向,武夷山脉为南北走向。福建和两广就处在两支山脉交会的弧线以外。此交会弧线以内的江西、湖南等地,秦始皇二十六年时秦军已经占领。秦始皇二十六年以后,秦军要略取今福建和两广之地,就必须翻逾武夷山山脉和南岭山脉。所以从最初的态势来看,五军的分布只能在南岭和武夷山交会的弧线之上,而不应该超出此弧线之外。如此看来,“处番禺之都”一军,不可能孤军深入到今广州一带。据史学家岑仲勉的考证这一军应位于五岭中的骑田岭上。至于“结余干之水”一军,应该是进军闽越的一军,该军略取闽越地后设立了闽中郡。据史学家蒙文通考证,其地位于今江西省余干水上游、武夷山脉的北端。如此,《淮南子·人间训》所记述的进军岭南五军,就有二军的地理位置值得质疑。

  (4)秦王朝数十万军覆灭的质疑

  《淮南子·人间训》中记述“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笔者认为是值得置疑。

  在那时整个南越地广人稀,据上文推断有作战能力的只有10多万人,在没有统一指挥的情况下,要在很短的时间内聚集几千人是有很大难度的,而要聚集几万人那是不可能的。且越、秦力量悬殊太大,越人会在强大秦军的进攻下一触即溃。但越人反抗情绪特别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如此,越人对秦军只能利用岭南山深林密、苔滑谷深的地形和暑湿多雨、瘴疠甚烈的气候等恶劣的战争环境,“相置桀骏以为将”,运用“麻雀战术”“游击战术”,乘秦军驻地或在行军中某一疏忽的“弱点”,“夜攻秦人”,出其不意消灭秦军的薄弱环节。但歼灭秦军的人数是不多的,如何围歼数十万秦军呢?令人费解的是,久经战阵、武器精良的50万人秦军,兵分五路,东至现江西,西至现桂北,南达现广州,北达现鄱阳湖,为何一筹莫展,竟被大破,主帅屠睢殒命,“伏尸流血数十万”,战胜者是潜伏在岭南山野“丛薄中”的越人,使用的是极其简陋的兵器,能一夜之间驰骋千里之外作战,歼灭强大的数十万秦军,甚至引起的后果是秦“男子不得修农亩,妇人不得剡麻考缕,羸弱服格于道,大夫箕会于衢,病者不得养,死者不得葬。于是陈胜起于大泽,奋臂大呼,天下席卷而至于戏。刘、项兴义,兵随而定,若折槁振落,遂失天下。”笔者认为越人哪有如此的威力?《淮南子·人间训》这样的记述难免是太夸张了。

  三、秦王朝不可能遣“五十万”军戍五岭

  秦长期兼并战争,大肆屠杀,民卒锐减,严重破坏生产力,经济凋零不堪。秦国,但北有强胡,内六国旧诸侯反抗势力颇大,仍施酷赋苛役,经济继续恶化。而南越僻远,远道运输艰难,且五岭横亘,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秦王朝是不可能遣50万人大军进军岭南的。

  (1)秦朝军事兵力不可能对岭南用兵50万人大军

  战国及秦代士卒人数多少的史料早已丧失无存。考苏秦、张仪的游说之辞,《战国策·苏秦为赵合纵说楚威王》(楚)“带甲百万”,《战国策·张仪为秦破从连横说楚威王》“(秦)虎贲之士百余万”,《战国策·苏秦从燕之赵》(赵)“带甲数十万”,《战国策·苏秦为赵合纵说齐宣王》(齐)“带甲数十万”,《战国策·苏秦为楚合纵说韩王》(韩)“带甲数十万”,《战国策·苏秦将为从》(燕)“带甲数十万”,《战国策·苏子为赵合纵说魏》“今窃闻大王(魏)之卒,武力二十余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则可推算出战国时秦及山东齐、楚、燕、赵、韩、魏六国士卒共约500多万人。据史学家梁方仲分析,“秦及各诸侯的兼并战争所杀伤,三分居二”。这就说七雄相争及秦统一六国的兼并战争,对战败方的士卒屠杀数字惊人,士卒死伤至少340万人以上。考《史记·秦本纪》《史记·秦始皇本纪》《史记·白起王翦列传》,秦从秦献公开始一些政治、经济、文化的改革,国力走向强盛,不断向东扩展疆域。秦献公二十一年至秦始皇十三年(前364年至前234年),秦对各诸侯国战争中,斩敌首级170多万具。其中白起屠杀89万人。秦攻灭六国除韩国为内史腾带兵所灭外,其余五国皆为王翦、王贲父子率军所亡。王翦带60万人大军灭楚,王贲围魏都城“引河沟而灌大梁”。其规模之大,战争惨烈,伤亡之众,司马迁在《史记·白起王翦列传》评说王氏父子屠杀兵士“以其所杀伐多矣”。如此,笔者推断王氏父子屠杀各诸侯国士兵百万之上,秦屠杀各诸侯国兵士近300万人。而秦在屠杀各诸侯国士兵的过程中,有“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的大规模失兵,与被“杀七都尉”的折将。秦与各诸侯国战争也要损失几十万大军。还有各诸侯国之间的战争,互相杀戮兵士同样也要损失几十万人。如燕国名将乐毅带兵攻齐,杀伐遍野;赵国李牧攻打燕国,屠杀败兵,横尸漫路。如此秦屠杀各诸侯国士兵、秦阵亡士兵、各诸侯国互相屠杀士兵的三项总数约340多万人。这样秦统一六国后兵士的数量,可从七雄各国兵力总500多万人减去340多万人,存下只有160多万人。而秦统一六国后就有“北有长城之役”。秦始皇三十二年(前215年)秦王朝派大将“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并在燕赵秦旧长城的基础上修筑“万里长城”。若秦王朝真的用兵50万人平岭南,再加上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年)“徒刑者七十余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骊山”,这样共已耗去150多万名兵士,剩下的士兵就不多了。如此,秦王朝要如何“治驰道”,如何拆毁此时尚可利用的原春秋战国时六国在各地所筑的城郭、关隘、堤坝等反秦据点,如何应付六国旧部的叛乱等呢?所以秦王朝遣50万大军戍五岭显然是不可能的。

  (2)秦王朝在生产经济上未能担负50万大军进攻南越所需军饷的能力

  秦朝虽然统一中原,但要同时打胜“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戍”两大战役,在战略物资供给方面是无法解决50万大军进攻南越所需军饷的。一方面是当时的全国劳力不可能生产出数额如此庞大的军饷。秦王朝实施的“兵农合一”的征兵制度,一切丁壮须于23岁至56岁有一个月的更卒(在本乡或县轮流为卒),一年的正卒(在京师当卫兵)和戍卒(边塞戍守)。秦王朝的徭役特别繁重,农民除服兵役外,从17岁就开始服役,到60岁才能免役。秦王朝要征军役、徭役每年200万人以上丁男。秦王朝繁重的徭役使被征发的人“死者相望”。每年征发的丁男缺乏,甚至在征男不足时,征发及于丁女,“丁男被甲,丁女转输”。正如西汉的董仲舒所说,秦时的“力役三十倍于古”。劳力是当时突出的社会问题,哪能担负起全国农业、手工业、冶铁业(包括生产武器)、煮盐业等各项战争军需物资的生产呢?另一方面,当时生产力水平未能供应数额如此庞大的军饷物资。其农业状况,秦王朝铁器农具在农业生产有一定程度的使用,由于政府专铁之利,铁器农具昂贵,且质量不高,铁器农具不能在全国得以广泛推广,相当一部分农民仍只好“木耕手耨”,从而影响农业产量的提高。战国时据魏相李悝对魏国农业产量的估计,“岁收亩一石半(粟)”(战国一亩约合今三分之一亩,一石约合今五分之一石),而“治田勤谨则亩益三升,不勤则损亦如之”。至秦代,全国生产力水平不外乎也如此。全国当时有多少人口可从事农业生产呢?大多数史学家认同那时全国人口2000多万人,我们推算,若男女各一半,男的就是约1000万人。由于秦长期征战,丁壮比例不断下降,若老年、壮年、幼年各占三分之一,除老幼,当时丁壮不够400万人,再除去服役200多万人,剩下不够200万人口从事农业生产。不但是“男子力耕不足粮饷”,而且“女子纺织不足衣服”,50万大军的军衣帐篷等军需品如何解决呢?就当时农业的生产水平,一个人要生产出供应将近十倍人口的口粮,显然是不可能的。且秦长期兼并战争,诸侯国间的混战,造成“十年之田而不偿”,“民失作业而大饥馑,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过半”,社会经济全面崩溃。故赵佗带兵平南越时,深知“中国劳极,止王不来,使人上书,求女无夫家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秦皇可其万五千人。”这可见到秦王朝已是物竭人穷的地步了。要提供攻打北方匈奴的军饷、筑长城和修阿房宫等的费用,更甚的是还要与善于爬山越岭、击水荡舟的百越相持“三年不解甲弛弩”,其需耗费的各项庞大开支,秦王朝将如何付出?

  (3)战略交通和军饷运输不许可

  岭南僻远,山重水隔。五岭山脉横亘于两广与湖南、江西和福建之间,五岭成为南北交通天然障碍,因此,“五岭皆越门”。(《淮南子·人间训》卷二·梅岭)从中原和内地进入岭南,“入越之道必由岭”。(《淮南子·人间训》卷一八四)秦平南越必受制约于此。

  在战略交通方面,秦将屠睢统帅五路大军戍五岭,如何进军南越腹地的具体情况,《史记》《汉书》并未详记。据余天炽教授考证:在今广东有两路,一是自江西之南安逾大庾岭入广东南雄一路,这一路是秦统一南越以前,赣粤两地老百姓之间交往的羊肠曲径古道;另一路是自湖南郴州入广东连州的“骑田岭路”古道;在今广西也有两路,自湖南之道州入广西贺县一路,和自湖南之全州(今属广西)入广西静江一路。在那时,要从中原和内地进入岭南地区,是“非水不至”的,且山岭棋布,水路纵横,北江和西江两大水系沟通整个岭南地区。该地区地势险恶,“或扼其冲,或遮其去”,又有“乱石沙潭”。若如《淮南子·人间训》记叙的秦王朝遣50万大军攻南越,那么50万人的庞大军队要如何推进这样的荒野古道呢?在军饷运输方面问题也相当大,秦将屠睢的大军要从中原和内地转运粮秣进入岭南,只有两条路,一条取道江西的赣江,一条取道湖南的湘水。船只逆流而上抵达五岭,然后用人力肩挑过岭,进入岭南。这样运输,不但转运量不大,而且费时过长,就是几万军人的军需给养要进入岭南也是困难重重,50万大军的军需供养怎能进入呢?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为迅速扭转秦军孤立无援、给养不继的局面,秦始皇于三十年(前217年)下令监御史史禄“以卒凿渠,而通粮道”。秦凿的渠就是灵渠,引湘入漓,使北水南合,北舟逾岭,甚至载重万斤的大船也可以往来无虞。灵渠修好后解决了秦军以水通粮的大问题,秦始皇重新部署的统一岭南战争。秦始皇三十二年(前215年)末或三十三年初,秦王朝派遣秦尉任嚣、赵佗“将楼船之士南攻百越”。

  四、秦王朝平南越究竟用兵多少?

  秦王朝平南越究竟用兵多少?这一数据未能在《史记》《汉书》所记述的秦军攻打五岭南越的战争中找到答案。不过我们可从匈奴和越族的习性、战斗力作比较,或是汉武帝元鼎年间遣10万兵平定南越国叛乱统一大业的史事,推断秦王朝平南越最多用兵10万军人。

  (1)从匈奴和南越的习性、战斗力作比较,推断秦不用“五十”军平南越

  秦开国之初,“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这两大战事秦王朝用兵多少?《淮南子·人间训》中记述:“秦皇挟录图,见其传曰:‘亡秦者胡也。’因发卒五十万,使蒙公杨翁子将筑修城,西属流沙,北击辽水,东结朝鲜,中国内郡挽车而饷之。又利越犀角、象牙、翡翠、珠玑,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这两大战事,《淮南子·人间训》记述为各遣“五十万”军。

  考《史记·蒙恬列传》“(秦皇)乃使蒙恬将三十万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史记·匈奴列传》“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又据《汉书·匈奴列传》“始皇帝使蒙恬将数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城临河,徒适戍以充之”。笔者从《史记》《汉书》记载秦对匈奴作战的史实分析,蒙恬将兵30万人中,20万人的主要任务是修筑长城,实际战斗士兵只有10万之众。

  “南有五岭之戍”,秦王朝用兵多少?我们可比较匈奴和南越的习性、战斗力来推断秦吕平南越究竟遣多少军。匈奴的生活方式主要是游牧,“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其俗,宽则随畜田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掠夺成了他们的主要活动之一。战国时匈奴经常骚扰燕、赵、秦的边境,三国分别修筑长城以防御。秦统一时,匈奴头曼单于集结弦控之士进入河南地(今内蒙河套地方),致使“边不得田畜”,严重威胁秦的边境。而五岭山脉以南的今广东、广西、越南地区,自古以来就是越族人的居地。这里的越族大多仍处于原始社会末期或刚刚迈进奴隶社会的门槛,没有形成国家,只有部落和部落联盟的君长。秦代以前,这里大多还处于“砍倒烧荒”“火耕水耨”的原始耕作阶段,耕作方法尚较粗放,生产工具也较落后。岭南越族虽有善于爬山越岭,击水荡舟的长处且利用岭南山深林密、苔滑谷深的地形优势,但越族打仗运用的是分散的“游击战”,战斗力比强悍的匈奴族差得很多。笔者在上段文中推论秦王朝击败匈奴族,只用10万之众,再加上修筑长城20万军人,共30万军人就保卫了北方边疆。故我们推断秦王朝平南越不必用50万大军,兵力再多超不出10万人。如此看来,秦王朝在立国之初为了防御匈奴的入侵和平定南越而制订“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的用兵策略是不会按《淮南子·人间训》记载的那样各用50万军人。

  (2)从汉王朝平定南越国的史实推断秦平南越用兵不够十万

  汉高祖立国,南越国虽臣服于汉王朝,但一直是处于外藩“偏霸”的状况。汉武帝时,汉王朝决心要改其为内属,“比内诸侯”。可南越国丞相吕嘉为首的一批人反对内属,阴谋叛乱。汉武帝于元鼎五年(前112年)秋,“令罪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万师讨之”,兵分五路合击南越。以“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汇水。主爵都尉杨僕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故归义侯越侯二人为戈船、下厉将军,出零陵,或下水,或抵苍梧。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牁江,咸会番禺”。尽管番禺城依山面水而筑,历秦任嚣、南越王赵佗和吕嘉多次扩建加固,池深城高,也抵挡不过汉军的猛打强攻。元鼎六年(前111年)十月,番禺城破,守军全部投降。而这时“戈船、下厉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故攻城只是伏波将军和楼船将军两路,实际平南越不用十万之众。汉元鼎年间,汉中央政权平定南越国的叛乱,与秦中央政权发动统一南越的战争相比,不论是中央政权或是南越地方,各自政治相对稳定、经济、武装力量都有提高。汉王朝方面经过文景之治、武帝的开拓,政权解决异性王的叛乱、北方匈奴边祸基本解决而经济繁荣,国力强盛;而南越方面,从分散的、没有统一政权的部落,且生产落后,又没有正规武装部队,战斗力低,经南越国赵氏93年的整治,引进中原铁器生产工具与先进文化,实行“和集百越”政策建立了封建“割据国家”,又建立武装部队,在北边设置军事关隘。这样汉王朝和南越两者综合力量都得到增长,相对来说南越增长速度更快些。汉王朝平南越国的战争用十万之众,实不足十万之众就平定南越国的叛乱。如此,我们可推断秦王朝发动对南越战争,最多不用超过十万的兵力。

  研究历史要尊重历史事实。郭沫若曾指出:“材料不正确便会得出错误的结论。”《淮南子·人间训》和徐广认同的秦王朝遣“五十万”军戍五岭不实的“史学数据”为后代的一些史学、方志学学者代代相承而成“准确数据”,这难免造成疑团。“秦王朝遣五十万军戍五岭”这一历史悬案,祈学者仁人共同解破!

  作者:黄瑾瑜

  来源:《岭南文史》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