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江西吉州庐陵县（今江西吉安）永和砂窟村人。他是南宋末年的爱国志士和诗人，是著名的民族英雄。文天祥在广东的事迹格外显彰，其绝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就是在广东写的。文天祥在广东的活动，不但在他个人生命史上写下了轰轰烈烈的一页，而且在民族史册上也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转战梅州、循州
1276年，文天祥出使北营，被扣留，逃脱后，辅助幼主端宗，转战于福建、江西、广东之间。1277年初，文天祥率军进驻福建龙岩。这时，文天祥的二弟文璧护送母亲和一家人从江西逃出，准备避往广东梅州（今梅县）。途经龙岩边境时，文天祥在四面战火中，匆匆往见一面，又匆匆分别。其时，文天祥夫人欧阳氏，已生二男二女，男曰：道生、佛生，女曰：柳娘、环娘。家人南下梅州后，文天祥率军于1277年农历3月也来到梅州。战乱中见到老母，文天祥写有《即事》一诗表达自己抗元的决心：
去年伤北使，今日叹南驰。云湿山如动，天低雨欲垂。征夫行未已，游子去何之？正好王师出，崆峒麦熟时。
当时，都统王福、钱汉英骄横跋扈，文天祥将他俩斩首以徇命，军政为之一新。文天祥在《集杜诗》中曾有《过梅州》一诗，曰：
楼角凌风迥，孤城隐雾深。万事随转烛，秋光近青岭。
大概在梅州住有一个多月，5月，文天祥带领全部军力和他一家人又打回江西去，越过蕉岭，收复了会昌城。
不久，在江西兴国的空坑与元将李恒遇战，由于敌众将寡而大败，次子佛生被乱兵踩死，夫人和孩子被俘，文天祥只身逃脱。1277年农历11月，文天祥只得收集残兵来到广东省内的循州（今龙川、惠州一带）。这时，元军围攻广州城，文天祥发觉部将黎贵达阴谋投降，就把他杀了。文天祥为了寻找南宋皇帝的落脚处，便把惠州城交给弟弟文璧守护，自己带军离惠州。其《驻惠境》诗云：
朱凤日威垂，罗浮展衰步。北风吹蒹葭，送此齿发暮。
文天祥一方面进军海丰县，在惠州、潮州之间开展活动，另一方面派人往岭东沿海寻找景炎皇帝。
张世杰等奉景炎帝由福州而泉州至潮州，又由潮州而井澳（今中山县南海中的横琴岛）而碙州（今吴川县南）。景炎小皇帝经不起海上风浪颠簸，1278年6月便夭折了，由八岁的赵昺继立，改号祥兴元年，升碙为祥龙县。祥兴小皇帝登位后，陆秀夫为左丞相兼枢密使，张世杰为少傅，文天祥为右丞相。8月加封文天祥为少保信国公。张世杰、陆秀夫又将祥兴小皇帝安置在新会县的崖山。文天祥上表自劾，说自己在江西打败仗应弹劾，但他得到的是由陆秀夫代笔的诏谕：“虏氛正恶，鞠旅勤王；皇路已倾，捐躯奉国。脱危机于虎口，涉远道于鲸波，虽成败利钝，非能逆睹，而险阻艰难，亦既备尝。如精钢之金，百炼而弥劲，如朝宗之水，万折而必东。”文天祥奉了上谕，一面固感激朝廷正知遇之隆，一面却不舒服陆秀夫之耍文调。他写给陆秀夫信说：“天子冲幼，宰相遁荒，诏令出诸公口，奈何不恤国事，以游辞相距？”文天祥想入朝廷看看，派杜浒前去接洽，张世杰认为目前最好不要移动，拒绝文天祥来参加崖山的朝廷。文天祥有首诗《复入广》抒发了他当时的心境：“东浮沧海滣，南为祝融客。漂转混泥沙，迫此短景急。”文天祥又想移兵广州，这时广州驻将怕文天祥威重，表面上说是派船迎接，实际上毫无动作，以致未能实现。
蒙难五坡岭
祥兴小皇帝的崖山政府立定脚跟，发出号召起兵。文天祥则专心策划收复潮州的军事。当时潮州有几条地头蛇盘踞着，为首叫陈懿，另一个叫刘兴，陈懿有四兄弟，横行霸道乡里，被人称叫作陈氏五虎。当文天祥着手收复潮州时，陈懿派人来说，愿意服从领导，请文天祥以潮州为根据地。于是文天祥保奏，封陈懿为左骁卫将军，知潮州府兼管内安抚使。文天祥率军驻在船澳的时候，刚好遇上瘟疫，兵士死了几百人，文天祥的母亲和长子道生也在瘟疫里去世。文天祥的两个儿子先后去世，乃致书其弟文璧，立其子陞为嗣。这时，陈懿兄弟和刘兴在潮州为害甚烈，文天祥写信劝导，被置之不理。不得已在居丧期间，上报朝廷，并出兵攻打陈懿、刘兴。刘兴被捉，当天就在潮阳市上斩首示众，平了群盗，人心翕然，文天祥有诗《驻潮阳》曰：“寒城朝烟淡，江沫拥春沙。群盗乱射虎，回首白日斜。”
陈懿逃跑后，投降到元兵张弘范部队里，并答应做向导，进攻潮州。文天祥一面飞报崖山朝廷，请张世杰防备，一面转移阵地到海丰，打算沿着南岭筑一道防御工事，作为根据地。距海丰北门外四里路的地方，有个通入南岭的大路口叫五坡岭。这时，元军张弘范也到了海丰，和五坡岭隔一湾海港。陈懿带着从各地掳来的一些船只，打听文天祥的踪迹。
1278年12月20日的早上，文天祥的部属邹沨和刘子俊由江西带了几千个乡兵，来到五坡岭，文天祥很高兴，把新来的乡兵安顿好。中午正和部将邹沨、刘子俊、陈龙复、林琦等商谈防御和练兵的计划，兵士则在吃午饭。元军的骑兵竟像潮水一般冲了下来，整个五坡岭都已陷入敌军。宋兵措手不及，而且刚来的乡兵没有经过战阵，纷纷往南岭路上溃散。邹沨舞着大刀乱杀一阵，没走上几里，又赶来大队骑兵，知道逃不了，遂举钢刀自杀；刘子俊冒充丞相，诱敌受烹；少年英俊的萧资，曾在空坑战役中保护文天祥的母亲和孩子道生冲出重围，如今也不幸丧生五坡岭；文天祥跨上战马左右冲杀，战到身疲力竭，眼病又发作，四边的人都看不见，于是跌在乱草堆里。元军张弘正清肃战场时，下令沿山搜索文天祥，最后在一个山谷里找到。那时文天祥眼睛睁不开，当骑兵搜到他时，便把准备好的毒药冰片（俗名脑子），大约有二两多重，从怀里掏出一大口一大口吞下去。吞下冰片再喝水，片刻会毒发而死，所以文天祥一路上喊着口渴。山路上找不到泉水，只好在田间马蹄涡里，掬了几口浊水让文天祥喝下去。走了一段路，药性发作，文天祥浑身发冷，肚痛如绞，倒在地上打滚，不久便昏死过去。这样昏迷了几天，大泻几次，不但没有死，连久病的眼疾也好了。文天祥有《行府之败》二首记载五坡岭蒙难的情况。其一：“送兵五千人，散足尽两靡。留滞一老翁，盖棺事则已。”其二：“翠盖蒙尘飞，仗铖奋忠烈。干秋沧海南，事与云水白。”至今，海丰县五坡岭上建有“方饭亭”以纪念文天祥被俘的地方，亭中有一座石刻碑，碑的上中有文天祥的石刻像，像上有《衣带赞》，文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像的两旁有一副对联，联曰：“热血腔中只有宋，孤忠岭外更何人。”
过零丁洋
文天祥被囚禁了七天以后。张弘正押着他去潮州见哥哥、元军首领张弘范。文天祥虽然手被绑着，依然气势昂然走进。张弘正要文天祥磕头拜张弘范，文天祥态度坚决：“我能死不能拜！”并大骂张弘范是元朝伯颜跟前的一条狗。元军副首领李恒从江西打到广州，包围惠州，惠州守将文天祥弟弟文璧听到哥哥五坡岭惨败消息，便向元军投降了。
宋朝剩下最后一个据点崖山，张弘范向崖山发动火攻失败后，又派张世杰的外甥去劝降，张世杰不但不降，反而跟外甥讲历代忠臣义士的故事，1279年正月初六日，文天祥被元军押送离潮阳，过零洋，至崖山。张弘范要文天祥写信给张世杰招降，文天祥回答说：“我自救父母不得，乃教人背父母可乎？”遂写了一首《过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飘摇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张弘范见了此诗，只得说：“好人！好诗！”
文天祥在南海上度过元夕，有诗一首，以述其忠烈之志：
南海观元夕，兹游古未曾。人间大竞渡，水上小烧灯。世事争强弱，人情尚废兴。孤臣腔血满，死不愧庐陵。
不久，又写《怀赵清逸》一诗以抒其舍生取义之志：
崖海真何地，驱来坐战场。家人半分合，国事决存亡。一死不足道，百忧何可当。故人髯似戟，起舞为启伤。
元军统帅张弘范和副统帅李恒集中兵力，于1279年2月6日向崖山总攻，最后南宋王朝灭亡，九岁的小皇帝由陆秀夫背着跳入大海中。文天祥在元军船中，目睹战事惨烈，想投海自杀而不能。他在《集杜诗·南海》序里说：“崖山之败，亲所目击，痛苦酷烈，无以胜堪。时日夕谋蹈海，而防闲不可出矣！”于是，文天祥坐在元军舟中，向南恸哭，为之诗曰：
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欣赵人怨；大风扬沙水不流，为楚者乐为汉愁。兵家胜负常不一，纷纷干戈何时毕！必有天吏将明威，不嗜杀人能一之。我生之初尚无疚，我生之后遭阳九。厥角稽首并二州，正气扫地山河羞。身为大臣义当死，城下师盟愧牛耳。间关归国洗日光，白麻重宣不敢当。出师三年劳且苦，咫尺长安不得睹。非无豹虎士如林，一日不戈为人擒。楼船千艘下天角，两雄相遭争奋搏，古来何代无战争，未有锋蝟交沧溟。游兵日来复日往，相持一月为鹬蚌。南人志欲扶昆仑，北人气欲黄河吞。一朝天昏风雨恶，炮火雷飞箭星落。谁雌谁雄顷刻分，流尸漂血洋水浑。昨朝南船满厓海，今朝只有北船在。昨夜两边桴鼓鸣，今夜船船鼾睡声。北兵去家八千里，椎牛酾酒人人喜。惟有孤臣两泪垂，冥冥不敢向人啼。六龙杳霭知何处，大海茫茫隔烟雾。我欲借剑斩侫臣，黄金横带为何人！”
此外，文天祥还写有几首诗哀哭南宋崖山朝廷的覆亡。
持节北上
南宋灭亡后，文天祥决心以身殉国。他的《言志》诗便表达了这一志向。其诗云：
九垠化为魅，亿丑俘为虏。既不能变姓名卒于吴，又不能髡钳奴于鲁；远引不如四皓翁，高蹈不如仲连父……我生不辰逢百罹，求仁得仁尚何语？一死鸿毛或泰山，之轻之重安所处！妇女低头守巾帼，男儿嚼齿吞刀锯。杀身慷慨犹易勉，取义从容未轻许。仁人志士所植立，横绝地维屹天柱。以身殉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
1279年3月13日，张弘范将文天祥押往广州。到广州时的情形，又据邓光荐的《文丞相传》云：“公日俟北方生杀之命。弘范于公，礼貌日隆，尽取公所亡妾婢仆役以奉之。十四日，弘范置酒海上，会诸将，因举酒从容谓公曰：‘国亡矣，忠孝之事尽矣，正使杀身为忠孝，谁复书之？丞相其改心易虑，以事大宋者事大元，大元贤相，非丞相而谁？’公流涕曰：‘国亡不能救，为人臣者，死有余罪，况敢逃其死而贰其心乎？殷之亡也，夷、齐不食周粟，亦自尽其义耳，未闻以存亡易心也。’”张弘范听了文天祥的话以后，脸色马上变了。文天祥感慨为之一诗，诗曰：
高人名若浼，烈士死如归。智灭犹吞炭，商亡正采薇。岂因缴后福，其肯蹈危机？万古春秋义，悠悠双泪挥。
元军副元帅庞钞儿赤，也起来为文天祥劝酒，文天祥不为礼，庞钞儿赤怒骂，文天祥也大骂不已。痛不欲生，请赶快把自己杀掉。
在广州，张弘范让文天祥自由接见亲友，想用亲友的温情，挽回这位孤臣的死志。还让他“自由地”游玩。文天祥的《登楼》诗便抒发了他的悲哀心情：
茫茫地老与天荒，如此男儿铁石肠。七十日来浮海道，三千里外望江乡。高鸿尚觉心期阔，蹇马何堪脚迹长。独自登楼时柱颊，山川在眼泪浪浪。
张弘范既然无法转变文丞相的心意，便把劝降的情形禀报给元朝皇帝忽必烈。忽必烈接到张弘范的奏书，对文天祥的气节，既欣赏又感慨，于是下令使臣带着圣旨南下，命令护送文丞相返京，并特别嘱咐：“谁家没有忠臣，千万不可以怠慢他。”
1279年4月22日，在微风细雨的早晨，文天祥离开广州，乘船北上。张弘范派都镇官石嵩和囊家歹等人护送，还派了文天祥的同乡、老朋友、在崖山上一起被俘的礼部郎官邓光荐等一起作伴北上。离开广州，坐在船上，面对破碎山河，夜不能寐，文天祥写诗《出广州第一宿》：
越王台下路。搔首叹萍踪。城古都招水，山高易得风。鼓声残雨后，塔影暮林中。一样连营火，山同河不同。
船往北江上行，水浅不通，改为陆路。文天祥又有《英德道中》一诗，记述途中景况：
海近山如沃，林（一版本为“树”——编者）深屋半芜。乾坤正风雨，轩冤总泥途。自叹鸢肩薄，谁怜鹤影孤。少年狂不醒，夜夜梦伊吾。
文天祥来到曲江南华寺，便为《南华山》一诗：
北行近千里，迷复忘西东。行行至南华，忽忽如梦中。佛化知几尘，患乃与我同。有形终归灭，不灭惟真空。笑看曹溪水，门前坐松风。
1279年5月2日，文天祥44岁生日，行程已到广东和江西的交界处，就要离开广东了，又是生日，他感而吟诗一首《生朝》：
客中端二日，风雨送牢愁。昨岁犹潘母，今年更楚囚。田园荒吉水，妻子老幽州。莫作长生祝，吾心在首丘！
离开广东与江西交界的梅岭，文天祥就开始绝食，连续八天，以求死在故乡庐陵。但绝食了八天还没有死。10月押到燕京，不肯投降，囚在兵马司。1280年在狱中作诗，读史，集杜诗为绝句。1281年5月16日作《正气歌》。
1282年8月，元朝皇帝想用文天祥为宰相，他坚决拒绝。12月8日，忽必烈皇帝召见他，长揖不拜，劝降不从，只求一死。同月9日赐死，当天京城戒严，城门紧闭，临刑，文天祥向南拜了几拜，从容就死，时年47岁。文天祥在广东期间，写有大量的诗歌，还为雷州（今海康县）写有《雷州十贤堂记》《雷州重建谯楼记》。
作者：丘立才 关雄
来源：《岭南文史》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