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广东行商家族与番禺学宫

2021-04-22 来源:本网原创稿

魏雅丽

  清代广东行商,即十三行商,也称外洋行商,简称洋商、行商,由清政府批准承充,具有半官半商的性质。他们是鸦片战争前唯一的对外贸易合法垄断者,也是广州社会的富有阶层,其富裕程度,可与江淮盐商和山陕商人并称。在清代广东番禺就有两大行商——天宝行的梁家和同文行及同孚行的潘家。他们因其特殊的身份地位与本地的县学兼孔庙——番禺学宫结有不解因缘。
  首先看天宝行的梁家。嘉庆十三年(1808年)广东番禺人梁经国(1761—1837年)创办天宝行。道光七年(1827年)由其二儿子梁纶枢接管行务。
  梁纶枢(1790—1877年),字拱辰,号星藩,商名承禧(一作丞禧)。据民国《番禺县续志》记载,“纶枢少读书,深自刻苦。年二十,补县学生。”道光七年(1827年),援例候选县学训导,并于同年接办父亲业务。翌年,因捐输河南工费银95000两,被清廷授予“县训导议叙道员职衔”。但道光十九年(1839年),因拖欠清政府巨额饷银,被革去“县训导议叙道员职衔”。后来又因为调停英法联军收回广州有功,加上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捐输海疆经费20000两,奉旨议叙由盐运使衔赏加二品衔,再赏戴花翎,从而使得一直濒临破产的天宝行勉强经营维持至鸦片战争后。其著作有《式谷堂家谱》《记事珠便读》。
  梁经国之第四子梁纶机(1800—1860年),又名同新。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戊寅科举人,道光十六年(1836年)进士,历官翰林院庶吉士、殿试弥封官、提督湖南学政、山东道监察御史、擢通政司副使、顺天府尹。他虽未入县学,但却于道光十五年(1835年)“以(番禺学宫)大成殿久不修,制未完善,倡议重建。”并在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为之撰写了《重建番禺学记》。关于此次重建缘起,梁同新在其碑记中提到当时在禺山书院主讲的外舅凌旸谷,“适予外舅凌公旸谷主讲禺山,偕诸乡先生有是议”。据史料记载,禺山书院原在番禺学宫前,同治七年(1868年)才移建到惠爱街容丰仓旧厫。禺山书院与番禺学宫相距不远,当时在书院任教的凌旸谷,对番禺学宫情况颇为了解,为学宫的重建出力,也在情理之中。另据碑文记载:“诸乡先生以予参末议,命为文,以纪诸石。”此处诸乡先生,也很可能以梁同新外舅凌旸谷为首。此次重修历时5年,道光十九年(1839年)建成,但直至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梁同新“奉命督学湖南,校卷之余”才撰写《重建番禺学记》。究其原因,正如梁同新在碑记中所说:“数年间,海氛多,故未遑。”1839年番禺学宫建成时正值鸦片战争前夕。众所周知,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此次战争对中国社会各方面产生重大影响,而对一向自视“天朝上国”的清朝统治阶级而言,震惊的同时也遭到严重打击。当时在京为官的梁同新想必也一样。此次修建“费不及官,率私钱者,为金三万四千有奇。其任事者,又勤慎廉明,治官事如私事,终始五年而不倦。”梁同新的哥哥梁纶枢当时作为番禺富商兼番禺县学训导,也有可能为此次重修出钱出力。
  梁同新之第三子梁肇煌(1827—1885年),少颖悟,年二十五,县试第一,补县学弟子员。咸丰三年(1853年)考取进士。此后与其父一样,一生为官,后来官至江宁布政使(从二品)。同治十二年(1873年)五月,梁肇煌因母亲病重请假回家期间,受聘主持越华书院讲席,为广东培养人才。期间,他倡议为番禺邑庠生“代输经费,筹款置田,勒时横舍”,于是“士林大欢”。而梁肇煌之第二子梁庆桂(1856—1931年),字伯阳,号小山,举人、内阁中书。民国七年(1918年)梁庆桂与吴道镕、丁仁长一起任《番禺县续志》总纂。
  梁同新之第四子梁肇晋(1844—1882年),字振康,号少亭。同治五年(1866年)补县学生员。同治十三年(1874年),考取进士,授礼部主事。但因母亲老病,请假回家护理。期间,也应聘主讲越华书院讲席,并从清代广东著名学者陈澧研究学问,著有《希古堂诗集》《希古堂诗文集》《自撰年谱》等书。
  那同跻身于广州富豪巨商之列的潘氏家族又与番禺学宫有何关系呢?潘氏家族在广东十三行贸易史上,曾经显赫一时。潘振承(1714—1788年)、潘有度(1755—1820年)、潘正炜(1791—1850年)三代因出色的商业才能,使同文行跃居十三行之首。而其中行商潘有度与潘正炜都与番禺学宫结有因缘。
  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番禺知县吴政达捐廉银二百两倡议重修番禺学宫,并亲自撰写《重修番禺县学宫碑记》,里面提到:“维时董其事者,进士丘先德,举人王士琦……理问潘有度,监生陈学诗……生员王球,例得备书。乾隆五十八年五月二十一日,知番禺县事黔南吴政达撰。”潘有度,即潘致祥、潘启官,字容谷,广东番禺人,官盐运使司衔。但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时,潘有度还只是一个从六品掌勘核刑名案件的理问。潘有度是商人也是文人,张维屏为他写的传记中说:“容谷丈理洋务数十年。暇日喜观史,尤喜吟诗。”其著作有《义松堂遗稿》《西洋杂咏》等。据史料记载,嘉乾时期十三行富商之首潘有度曾对地方善举给予很大支持,如捐巨资修理黄河、永定河河道,又捐资推广从西方引入种牛痘,发起捐建广州西关修渠公所和文澜书院等公益事业。《重修番禺县学宫碑记》提到他名字,可以推想他为此次番禺学宫重修出钱出力也应不少。但不知何故,下文小注竟未对他作介绍,说“未详”,而同治《番禺县志》与民国《番禺县续志》也均未有其传记。他的几个儿子的传记附录于其伯父潘有为的传记之中。
  潘正炜,潘有度第四子,字榆庭,号季彤,商名绍光。正炜承袭家风,幼勤学,入番禺县学为附贡生。道光元年(1821年),潘正炜接办同孚行,以平稳步伐从事贸易活动,在鸦片战争前后,为国为民出钱出力不少,获“钦加道衔,御赐花翎”。著有《听帆楼诗钞》。
  另外潘有度长子潘正亨,字临伯,是番禺县贡生。《番禺县志》提及潘正亨云:“(潘有为)从子正亨,字伯临,县贡生。捐刑部员外郎,负用世志,遇事能见其大。尝言于广州知府程含章,令洋船随时载米,免其舶税。含章以其言白大府,行之,于是洋米船络绎而至,广州遂献荒患。正亨弱冠能文,以善书名,尤工诗,有《万松山房诗集》。”
  清代广东行商因垄断中外贸易,曾富甲一方。明末清初大学者屈大均曾有诗道:“洋船争出是官商,十字门开向二洋。五丝八丝广缎好,银钱堆满十三行。”以潘家为例,1820年时潘家财产据说高达1000万银圆(墨西哥银元,1银圆约等于0.72两),在1840年末则多达2000万银圆。居住广州番禺的两大行商家族,如此富裕,其为所在地方的官学——番禺学宫的修葺捐资,不足为怪。潘有度的捐资即是一例。而如前所述,梁纶枢当时作为番禺富商兼番禺县学训导,也有可能为乾隆五十六年番禺学宫的重修捐钱了。甚至以梁经国热心地方公益事业捐输的程度,其曾为番禺学宫捐资也未尝不是不可能之事。外国学者斯蒂芬·福伊希特旺在《学宫与城隍》一文中指出,渴望将财富用于改变身份并进入知识界的商人,经常为建造官方庙宇提供捐款。可以这么说,地方商人捐资是学宫维修经费资助的主要来源之一。
  广东番禺的梁氏和潘氏家族,不仅在当时广东商业活动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而且在文化上也有其不可忽视的地位。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中国社会,即使天宝行创办人梁经国少时因家境贫困未能上学,以做小贩创业,在其富有之后,还是重视后代的教育,期望子孙能读书登科进仕。据广东知名学者黄启臣的考述,天宝行梁氏家族有一个从官商到吏士的转变。而潘氏家族更是“家学渊源,代传著作”“明德重光,人人有集”。从我们前面的相关人物介绍中可以看到,不论是行商本人还是其兄弟后代都是有一定文化素养。本来读书为仕进之正途,而学校也就是官吏培养之地,因此他们不忽视当时本县唯一的一所官方学校——番禺县学,成为番禺县学生员、贡生,为学宫重修出钱出力,撰写碑记等,也就不足为奇。另外,番禺学宫作为庙学合一的孔庙建筑,由于加上了统治者的尊孔意志,在其规模、维修经费、碑文撰写上也都得到地方的高度重视。梁氏和潘氏家族为番禺学宫的办学、整修等出钱出力,不仅可以赢得番禺地方官员的好感,也有利于提高自身在本地的声望,何乐而不为呢?
  来源:《岭南文史》杂志